\"爹,太爷爷当年……\"少年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困惑,\"他是怎么能够一人就处理天下之事?\"
朱高炽正在口述对漕运总督的训斥,闻言动作顿了顿。手中白玉盏中的茶汤晃出细碎的涟漪,倒映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宛如霜雪。
“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朱高炽的思绪渐渐飘向遥远过去,想起宗人府藏着的太祖起居注,\"早年在濠州讨饭,在鄱阳湖血战,登基后更是五更而起,批阅奏章至深夜。除了他老人家的铜筋铁骨,真龙之躯,寻常人哪有这般铁打的筋骨?\"
张妍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纤细的手指捏着狼毫笔,正将朱高炽的口述誊抄在奏折上。
烛火摇曳,映得她眼角的细纹愈发明显,却也为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暖色。
\"也难怪前朝多有昏君,\"张妍轻笑一声,靛青丝线在指间穿梭如蝶,将誊抄好的奏折仔细装订,加入到他们讨论中来,“案牍之劳,怕是比行军打仗还磨人。\"
话音未落,她的思绪便回到了年轻时的燕王府。那时朱棣出征归来,常挂着染血的战刀批阅奏章,铠甲上的铁锈混着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朱瞻基突然坐直身子,因动作过猛牵动了连日劳累的筋骨,忍不住闷哼一声。
\"母亲这代笔之举,按《皇明祖训》当受杖刑。\"朱瞻基强撑着露出笑容,试图缓和压抑的气氛,却掩不住眼底的血丝。
张妍闻言,抄起案头刻着鎏金螭纹的镇纸作势要打,嘴角却噙着笑意:\"你爹忙得脚不沾地,我不过执笔记录,这居然也算干政?\"
朱高炽望着这对母子,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打破了死寂。这是自朱清仪离世、赵王妃病逝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胸腔里有热气翻涌。张妍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朱瞻基手忙脚乱地扶正歪斜的乌帽,阁内紧绷的气息如晨雾般,渐渐消散在跳跃的烛火里。
然而,笑声未落,宫门处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急匆匆的步伐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由远及近,如同擂鼓般敲击着众人的心。
三人心头同时一紧,朱高炽手中的茶盏剧烈晃动,滚烫的茶汤险些泼洒出来,差点在《江南织造疏》上洇出大片水痕。
这个多事之秋,每一次深夜的急报,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妍赶紧放下手中的狼毫\",朱瞻基则是猛地站起身,乌帽彻底滚落。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外面先是一片死寂,然后响起了太监王淮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以及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渐渐的,两人停止交谈。
\"殿下!钦天监的赵监正求见!\"王淮推开雕花木门,再又掀起珠帘,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与不安。朱高炽捏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个墨团。
他望着窗外摇曳的槐花,忍不住喃喃自语:\"活见鬼,这个神棍头子又来作甚?\"
虽嘴上抱怨,朱高炽仍是起身披上常服,衣角扫过案几,带落几片誊写奏折的草稿。
赵燚身着整齐的官袍,官帽上的梁冠还在微微晃动。见朱高炽迈出宫门,他扑通跪地,额头几乎要磕到青砖:\"殿下!大凶之兆!\"
赵燚话音未落,檐下几只鸽子忽然扑棱棱的乱飞。
\"前日扫把星掠过帝星,昨夜帝星忽明忽暗!\"赵燚从袖中掏出泛黄的卦象图,指尖在星轨图上不住颤抖,“臣等依《周易》推演,此乃主君困于险境之象!恳请殿下速速劝陛下班师!\"
朱高炽望着那卦象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喉结动了动。父亲出征时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雪白的战马、猎猎的龙旗,可如今钦天监的这番话,却像一根刺扎进心里。
\"知道了。\"朱高炽挥了挥手,玄色广袖扫过赵燚递来的奏折,\"你且退下。\"转身时,腰间的玉带扣撞出轻响,惊碎了满地槐花影。
还未踏进书房,便听见张妍与朱瞻基激烈的争论声。
朱瞻基攥着奏折的指节发白,乌帽歪在脑后:\"杨阁老说此事干系重大,必须由父亲来定夺!\"
张妍的绣鞋在青砖上急得打转,鬓边的珍珠步摇晃个不停。见朱高炽进来,二人同时转身,目光里满是焦虑。
奏折展开的瞬间,朱高炽只觉一阵眩晕。河南巡抚的字迹力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