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棘手的是,东牟的陈彦显然也嗅到了机会,正暗中通过隐秘渠道,向一些摇摆不定的部落输送粮食、铁器,以此分化拉拢,其触角正悄无声息地伸向鹰扬军的北方。
鹰扬军高层内部对此并非没有想法。甚至有人,比如田进,就曾私下向严星楚进言,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应当趁此寒冬,北出边墙,一举解决掉恰克部这个心腹大患,永绝北境后顾之忧。
严星楚不是没考虑过,但最终否决了。
原因很现实:鹰扬军自身也刚从连年征战和瘟疫中恢复过来,元气未复,大规模北伐,后勤压力巨大;南面,东牟的青石堡像一颗钉子楔在那里,虎视眈眈,主力北调,南线空虚,风险太大;再者,这北境的寒冬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敌人,大军冒雪远征,无异于自寻死路。
当然,还有一层不便明言的原因——金方还在军中。若真对恰克部动手,将金方置于何地?这几重考虑下来,出兵之议便被压下了。
可不出兵,不等于不关注。如今恰克部主动上门求援,反而将难题赤裸裸地摆在了严星楚面前。
支持?军中将领、北境百姓,与恰克族几十年的血仇岂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当年恰克铁骑南下劫掠,归宁城被屠、百姓流离的惨状许多人还记忆犹新。拿宝贵的粮食去资敌?只怕消息一传出,军中就要哗然,民心就要动荡。
不支持?那正中了东牟的下怀。一旦让陈彦成功渗透甚至控制草原部落,鹰扬军将直面来自恰克和东牟联手的双重压力,局面将更加被动。
这简直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选哪边,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隐患。
严星楚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金方看着严星楚深沉如水的面色和紧抿的嘴唇,心中焦急如焚。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厅中,双膝一屈,“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大帅!”
这一跪,让古托一惊,也让严星楚的目光转了过来。
“大帅!”金方抬起头,眼眶微红,“我知道,鹰扬军与恰克有旧怨,军中百姓多有恨意。我金方不敢求大帅忘却前仇,只求大帅看在……看在我金方也为鹰扬军流过血、拼过命的份上,看在那些即将冻饿而死的普通牧人份上,伸出援手!此恩此德,我金方永世不忘,将来必有所报!”
说着,他“砰”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响沉重。
旁边的古托见状,也是心潮澎湃,跟着跪了下来,以头触地:“求大帅慈悲,救我恰克部民!”
严星楚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尤其是金方,这个年轻的恰克王子,在雪龙山那般险境都未曾退缩,此刻却为了族人屈膝哀求。
他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上前一步,虚扶一下:“起来说话。”
金方却固执地不肯起,只是抬头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期盼。
严星楚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先回去,容我仔细考量。”
金方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古托毕竟年长些,看出严星楚确有难处,暗中拉了一下金方的衣角,低声道:“小王子,先听大帅的。”
说着,自己先站了起来,然后用力将金方也搀扶起来。
金方起身,身形有些摇晃,脸色苍白,显然刚才情绪波动极大。
严星楚对史平示意了一下:“送古托使者和金方下去吧。”
“是。”史平应声,对金方和古托道,“二位,请。”
看着两人离去时沉重的背影,严星楚揉了揉眉心,对一直站立一旁的段渊道:“段渊,你怎么看?”
段渊起身抱拳,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大帅,末将以为,此事断不可为!”
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金方虽在我护卫队中表现尚可,但那仅是他一人。恰克部与我大夏仇深似海,多少同袍葬身边关,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这笔血债,岂是区区一个金方能抵消的?若我军此时拿出粮食资敌,军中将士会如何想?北境百姓会如何看?只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失了百姓的信任!”
严星楚默默听着,段渊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
段渊长期镇守洛东关这个鹰扬军的老营,虽不像田进、陈漆那样时常冲锋在前,但性格刚直,主战立场极为坚定,对恰克族的警惕和敌意从未减少。
问他,几乎等于白问,但严星楚还是想听听这军中主流的声音。
“嗯,本帅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严星楚挥了挥手,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段渊也不多言,行礼后大步离去。
厅内只剩下严星楚一人,他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头烦闷,便起身信步走向后院。
洛青依正靠在软榻上,做着针线活,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小衣。见严星楚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