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
他浑身都被黑色的泥浆和凝固的血块包裹,看不出本来面目。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了,只能靠着另一条腿和双手,在冰冷的烂泥里,艰难地向前蠕动。
他的身后,是一条拖拽了不知多少里的,深红色的痕迹。
“站住!”
隘口上,负责戍卫的北凉斥候,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十几支淬了寒光的铁胎弩,瞬间对准了这个不速之客。
那人影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响。他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拼命地从早已烂成布条的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枚兵符。
一枚即便被污血浸透,也依旧能看出其猛虎图腾的,玄铁虎符!
“北……北凉王……”
他只来得及吐出这四个字,便一头栽进了泥水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斥候队正的瞳孔,狠狠一缩!
那不是普通的兵符!那是离阳王朝,调动天下兵马的兵部信物!
“快!最高等级军情!用最好的伤药吊住他的命!八百里加急,送往清凉山!”
一声令下,整个边境隘口,这台北凉最外围的战争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
清凉山,王府。
当卢英被抬到徐凤年面前时,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最好的军医,用最名贵的参片吊着他的心脉,也只能勉强让他从深度的昏迷中,清醒片刻。
他那双早已失焦的眼睛,努力地辨认着眼前这个身穿蟒袍,面容冷峻的年轻人。
“你……是北凉王?”卢英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我是徐凤年。”徐凤年的声音很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亲眼看到了这个信使的惨状。
那不是寻常的刀剑伤,很多伤口处,血肉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灰色,仿佛被某种邪异的力量所侵蚀。
“我父……兵部尚书卢白颉……”卢英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喷涌而出的血沫,“他让我……告诉王爷……”
“太安城……是魔窟……”
“皇帝疯了……他要……炼化……天下生灵……”
“信物……在这里……”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份用油布包裹,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硬物,推到了徐凤年的手边。
“父亲说……若不想人间化作焦土……”
“便起兵……”
“踏……平……太……”
最后一个“城”字,没能说出口。
卢英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眼睛里,凝固着滔天的仇恨、无尽的悲愤,和一丝……任务完成后的解脱。
他死了。
从太安城到北凉,数千里亡命路,九死一生,护卫尽丧。
这位尚书公子,终究是完成了父亲用满门忠烈性命换来的嘱托。
徐凤年伸出手,轻轻合上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整个厅堂,死寂无声。
徐凤年沉默地解开那层层包裹的油布。
油布之下,是那枚沾满了暗红色血痂的兵部虎符,和一卷……仿佛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散发着浓重腥气的密卷。
他缓缓展开密卷。
那上面,没有长篇大论的陈情,只有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
从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到地方上声名显赫的武道宗师,再到那些刚刚崭露头角、被誉为“文曲星下凡”的年轻士子……
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个!
而在每一个名字的后面,都用朱砂笔,批了一个血淋淋的字。
“炼!”
这哪里是什么密卷?
这分明就是一张献祭给邪魔的,血淋淋的菜单!
咔嚓!
徐凤年手中的紫檀木扶手,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意,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那不是怒火,怒火是滚烫的,是有形的。
而他的杀意,是冰。
是那种能冻结灵魂,让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的,绝对零度的寒冰!
整个王府正厅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降到了冰点。侍立在旁的侍女和护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
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家王爷。
只见徐凤年那张一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