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乎都已死去。
那柄名为“春雷”的北凉刀,在徐凤年的手中,安静得如同一截枯木。刀锋上,未曾流转半分光华,也未曾泄露半点杀机。
他对面的陈凡,依旧是那副两手空空的懒散模样,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脚下被岁月侵蚀出斑驳痕迹的青石板,仿佛在研究哪一道裂纹更有艺术感。
九天之上,云海之间,王仙芝阖目而坐,如一尊万古不化的石像,成了这方天地最沉默的背景。
山下的无数看客,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这暴风雨前的宁静,比任何雷霆万钧的对撞,都更加令人心悸。
终于。
徐凤年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起手式,没有石破天惊的怒吼。
他只是,缓缓地,将手中的“春雷”,向前劈出。
一刀。
平平无奇,朴实无华。
就像一个练了半辈子刀的乡下老农,在自家的院子里,劈开一截最寻常的木柴。
然而,就在刀锋离开他身前三尺的瞬间——
嗡!!!
整个武当山,不,是整个天地,都为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轰鸣!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共振。
一种源自北凉,跨越了万里山河,在此地轰然降临的意志共振!
山下所有窥探此地的强者,他们的神意,在这一刻,仿佛被强行拉入了一个金戈铁马的血色幻境。
他们“看”到了。
看到那片贫瘠而广袤的土地上,三十万北凉铁骑的英魂,自坟冢中起身,披甲执锐,仰天长啸,他们的战意,凝成了一股股肉眼可见的狼烟,冲天而起!
他们“听”到了。
听到清城,听到凉州,听到那千里边线上,数百万的百姓,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出家门,朝着武当的方向,送上了最质朴,也最虔诚的祈愿。
他们的祈愿,汇聚成河,流淌进那三十万英魂的战意之中!
这,就是徐凤年的道。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此挥刀。
他身后,是整个北凉!
那平平无奇的一刀,在融合了这股磅礴到无法想象的意志之后,瞬间,变了味道。
刀意,不再是纯粹的锋锐与杀伐。
它变得厚重,变得广博,变得如同大地一般,可以承载万物,亦可镇压万物。
这是一种,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守护”。
是为,王道!
这一刀的目标,并非陈凡的眉心或咽喉。
它的锋芒,笼罩了整个紫金楼,笼罩了整座武当之巅。它并非要毁灭什么,而是要将这片天地,强行纳入它的“规矩”之下。
在这片规矩里,一切,都将被“守护”。
一切,也必须臣服于这份“守护”。
……
武当山下,那座由北凉军严密拱卫的营寨中。
一名正在擦拭佩刀的老卒,动作猛然一滞。
他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愕然,随即,化作了狂热的崇敬。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意志,正从山巅传来。
那是他们王爷的意志!
“呛啷!”
老卒丢下手中的棉布,霍然起身,整了整衣甲,朝着云雾缭绕的山巅,庄重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
不止是他。
整个营寨,数千名北凉悍卒,在同一时间,仿佛收到了无声的号令。
他们自营帐中走出,自哨塔上站直,自马厩旁停步。
数千道目光,汇聚于山巅。
数千只拳头,重重捶在左胸。
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加震撼人心。
……
紫金楼前。
面对这堂堂正正,无可闪避,仿佛裹挟着一整座天下压来的王道之刀。
陈凡,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凝重,没有惊惧,只有一丝……觉得“很有趣”的玩味。
他没有硬接。
甚至没有后退。
就在那能将陆地神仙都碾成齑粉的“王道”领域,即将触及他衣角的刹那。
他动了。
他的脚,轻轻在青石板上一点。
整个人,便如一片被风吹起的柳絮,没有半分重量,飘飘然地,向侧方滑出三尺。
他的步伐,没有章法,没有规律,却偏偏每一步,都踏在了那磅礴刀意流转的、最细微的缝隙之中。
徐凤年的刀意,如同一条奔腾咆哮的大河,要将河中的一切顽石都冲刷、裹挟而去。
而陈凡,则化作了河中的一条鱼。
他不去对抗那汹涌的河水,反而顺着水流的方向,摆尾,摇鳍,在看似最凶险的漩涡与暗流之间,闲庭信步,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