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宿没合眼?”秦文问道。
“东家早。”万大海闻声回头,疲惫的脸上却难掩亢奋,“午后歇过一阵,精神头足。这‘铁疙瘩’……当真了得!逆水行舟,一夜间竟至安城地界,太快了!”
秦文目光投向船头犁开的白色浪花。
晨雾氤氲的江面,点点帆影已如星子般启程。
他心中盘算着:“得加紧琢磨,让这铁家伙惠及更多舟船。”
“东家,”万大海凑近,眼中满是敬畏,“您莫不是神仙下凡?这等奇思妙想……”
秦文失笑:“神仙?差得远喽。不过有些取巧的法门罢了。天已大亮,去歇会儿。”
“不打紧!”万大海拍着厚实的胸膛,“身子骨硬朗着呢,撑得住!估摸着天黑前,准能到肥城码头。”
秦文点点头,不再多劝。果不其然,日头尚未西沉,远处码头的轮廓已清晰可见。
“东家!到了!”水手在甲板上高喊。
秦文与翠竹一同走出。万大海指着那片水陆交汇处,笃定道:“东家您瞧,那就是肥城码头。”
“这般精准?无图无引的。”秦文有些讶异。
万大海咧嘴一笑,露出被江风熏黑的牙齿:“小的十来岁就在这江上讨生活,水道都刻在肚子里呢。后来漕运被那些大爷们把持了,才跟着叔叔去造船。”
他拍了拍肚皮,“这船跟车马一个理,认准了方向,肚里有谱,想去哪儿都成!”
秦文了然。此时代,识途辨向便是活命的本事。
顺风正好,秦文吩咐:“快进码头了,熄了蒸汽机,挂帆。”
“得令!”万大海领命而去。
“翠竹大人,”秦文向船舱内大声喊道。
“嗯。”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秦文这才发现,翠竹早已立于船首,墨色劲装几乎融入暮色。
“到了。天擦黑,今夜恐难进城,明日需早起。”
“无妨。码头有绣衣的暗桩,是间客栈。我们就去客栈住。”翠竹目光扫过渐近的码头,“两年前来过,还是这般光景。”
船离岸尚有一段距离,一艘挂着官府小旗的舢板靠了过来。
“东家,这是收泊船税的。咱们不补货,泊在外围,能省下十两银子。”万大海经验老道。
“不上岸?”秦文对船务细节知之甚少。
“有小船送您过去,那不收钱。”万大海解释。
他不想这带着显眼水轮的“铁船”过早引人注目。
水手前去交涉,很快回报:“东家,船老大,靠那边泊位,交二两银子,停多久都成。”
秦文心中微哂,这朝廷的营生,不进港也得扒层皮。
当初在苏城,想必是庞图打点周全了。
待秦文与翠竹踏上湿滑泥泞的码头岸,天色已黑。稀落的灯笼在夜雾中摇曳,照着三三两两疲惫归家的身影。
循着翠竹的指引,两人拐进一条窄街。一盏昏黄灯笼孤悬门头,映出一间门面狭小、后带小院的客栈,十来间客房隐在暗影里,透着萧索。
“如此破败?”秦文皱眉。
“这些人本非经营之才,能维持据点已属不易,谈何修缮?”翠竹语气平淡。
秦文脑中灵光一闪,半开玩笑道:“不如将绣衣天使的生意都交给我打理?这等好地段,生生被糟蹋成死水一潭。”
翠竹瞥他一眼,未置一词,径直推门而入。
秦文扶了扶头顶的幞头(内里藏着假发,遮掩他那惹眼的短发),紧随其后。
柜台后,一个中年汉子头也不抬,懒洋洋道:“上房?二两。”
秦文暗自咋舌,这价格,难怪门可罗雀。
翠竹手中长剑“啪”一声拍在柜台上。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那汉子惊得一哆嗦,却仍嘴硬:“叫唤什么?掌柜来了也是二两!”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已抵住他咽喉。汉子喉结滚动,冷汗涔涔:“女…女侠饶命…掌…掌柜在…后头…”
翠竹刚收剑,那汉子猛地向后一缩,扯开嗓子嚎叫:“来人啊!有人砸场子啦!”声音洪亮,震得秦文耳膜嗡嗡作响。
门帘猛地掀开,两个持刀汉子冲了出来,手中正是绣衣天使标配的绣春刀。秦文下意识后退半步。
“叫你们掌柜。”翠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落地。
“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此撒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门帘后走出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不高,太阳穴却高高鼓起,显是内家功夫有成。
他目光扫过翠竹,落在她发髻上某处不易察觉的标识时,脸色骤变,厉声呵斥手下:“把刀放下!滚出去!”
两名差者不明所以,却不敢违逆,悻悻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