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先生脸上掠过一丝窘迫:“惭愧…常年在册者,不足百人。待秋收农忙过后,或有三百之数前来就学。”
“饭毕正好消食,”远景先生适时插话,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久闻百川书院占地广阔,格局不凡,今日既至,何不请山长引我等一观?”他笑容和煦,冲淡了百川的难堪。
“请随老夫来。”百川先生步履略显蹒跚,在前引路。
“此处是‘明理堂’、‘正心斋’…”他指着道路两旁两排低矮倾颓的屋舍。
瓦片残破,窗棂朽烂,屋顶甚至塌陷出黑黢黢的窟窿。野草从石缝中钻出,几乎淹没了通往屋门的小径,哪里还有半分传道授业之所的庄严。
“那边是藏书的‘集贤阁’,还有学子们起居的‘三省居’,以及晚间用功的‘萤雪轩’…”百川的声音带着沉滞的疲惫。屋舍后方的礼堂、活动场所更是破败不堪,廊柱歪斜,杂草丛生,一派凋零景象。
“让诸位见笑了。”行至后山一座名为“百辩亭”的凉亭,百川先生停下脚步,语带歉意。立于亭中,整个书院尽收眼底。昔年精心规划的院落格局依稀可辨,亭台楼阁的基址尚存,却掩不住时光与贫瘠共同刻下的衰败烙印。
“地势极佳,”秦文眺望远方,“晋城内外,一览无余。”
“此本是外城荒丘,”百川目光投向远处蜿蜒如巨龙的城墙,“当年老夫择此建院,尚在城墙之外。远景帝为固北防,征发民夫十万,耗时十载,耗资百万,方筑此五十里外郭…”他语气复杂,似在追忆那已逝的雄心。
“是时民力凋敝,怨声载道,”赵开瑞接口,“然今日观之,此墙确为晋城屏障,功在长远,只是这地贫瘠了点。”
“这暑气蒸腾,数月无雨,”远景先生忧心忡忡地看着脚下蔫头耷脑的草木,“山中树木尚且如此,山下田禾更不堪言。”
“晋地十年九旱,然旱魃肆虐至此,老夫亦是生平仅见。”赵开瑞眉头紧锁。
“听闻朝廷…欲行祈雨大典?”秦文状似无意提起。
“祈雨?”远景先生骤然变色,连连摆手,“断不可能!此乃大梁一等禁忌!天时无半分雨意,强行祈雨,岂非自蹈死地?”他语气急促,显是深知其中凶险。
秦文心中一动,原来这祈雨也需“天时”,并非光棍节求锦鲤那般随意。“此次由户部楚化杰主持,七月初一开坛。远景先生既知内情,不知这朝廷祈雨,究竟是何等仪轨?”
“秦公子竟知此事?”赵开瑞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关键,“此等朝堂密议,非中枢要员不得与闻。”
秦文神色不变:“赵大人忘了?太福祥在京都自有商号,飞鸽传书,消息总比驿马快上几分。”他巧妙地将绣衣天使的线报,掩于商贾的便利之下。
远景先生未觉异样,只余惊悸,压低声音道:“此仪凶险万分!求雨前三日,天子便需斋戒沐浴,清心寡欲。开坛当日,陛下须亲临天坛,长跪两时辰,祷祝上苍。此等跪拜,日日不绝,凡七日!至第七日午时,若甘霖未降…”他喉头滚动,声音发涩,“则须行‘祭天’之礼。首倡祈雨者,楚化杰,必为第一祭品!焚于高台!若仍无雨,则礼部每日点选一官,充作祭品,直至天降甘霖,或…或人牲耗尽!一旦开坛,便如箭离弦,绝无回头之理!”
秦文听得脊背发凉。这哪里是祈雨,分明是血腥的献祭,是朝廷与老天爷进行的一场以人命为筹码的疯狂赌局!难怪无人敢提,这简直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朝廷之事,自有衮衮诸公担着,”秦文压下心中寒意,强笑道,“总落不到你我头上。”
“刀悬于顶,落不到我等,却悬在百姓头上!”赵开瑞重重一叹,满面忧戚,“旱情如火,煎熬的终究是治下黎民。晋城地处沧浪河上游,若能开渠引水,或可稍解燃眉之急…”
“引水?”秦文不解,“朝廷既知此地干旱,为何不早修水利?”
赵开瑞苦笑摇头,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朝廷?朝廷眼中,自放弃赤阳、秦城二处,晋城便已是弃子!沧浪河防线才是重中之重,谁肯将银钱耗在这‘无用之地’?至于水利…秦公子以为朝堂诸公,真在乎田里能收几粒谷子吗?他们在乎的,是户部度支里的银子进了谁的口袋,是工部营造的肥差落在谁家手中!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有些更是前朝遗脉,只求家族富贵绵延,谁管龙椅上坐的是陈姓还是李姓?这水利,耗资巨万,惠及百姓却难入私囊,哪个肯做?”
他一番剖析,道尽了王朝末世的腐朽与无奈。空气一时凝滞,唯有山风卷着热浪,吹动亭中人的衣袍。
“秦公子,”赵开瑞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拉回眼前,“百川书院之事…您看?”昨夜宴饮,今日巡视,终到了摊牌之时。一千两银子,于秦文是九牛一毛,于书院却是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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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文背对着众人,目光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