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用意不言自明——他要亲眼看一看这被誉为“新政典范”、“实学摇篮”之地,究竟是何光景,更要亲自去面对和评判那由叶明信中提及的、因技术革新而引发的“新忧”。
圣驾出巡,非同小可。仪仗扈从,绵延数里,但李君泽特意下旨,一切从简,不欲过多扰民。
即便如此,当那明黄色的龙辇和威严的仪仗出现在通往安阳的官道上时,沿途百姓依旧纷纷跪伏,山呼万岁,空气中弥漫着激动与敬畏。
叶明作为新政主持者,提前数日便返回安阳,与安阳知府苏远怀及一众官员筹备接驾事宜。
他没有刻意去粉饰太平,而是要求苏远怀将目前因技术推广而产生的各种问题、各方诉求,都整理成详实的卷宗,准备如实呈报。
安阳城,比起叶明初来时,已是天壤之别。
城墙更加高大坚固,城内的道路宽阔平整,车水马龙,商铺林立,行人脸上大多带着富足和忙碌的神色。
街道两旁,偶尔能看到一些挂着“安阳机械坊”、“安阳织造分局”牌匾的新式工坊,里面隐约传来蒸汽机有节奏的轰鸣声。
李君泽坐在龙辇中,透过纱帘观察着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讶和赞赏。
他并非第一次离京,但如此富有活力、秩序井然却又透着“新气”的州府,确是首见。
行辕设在修缮一新的原安阳府衙。稍事休息后,李君泽便不顾旅途劳顿,召见了叶明、苏远怀等主要官员。
“叶卿,苏卿,朕此次前来,一为亲眼看看安阳新政成果,二则为解朕心中之惑。”
李君泽开门见山,目光锐利,“你二人且如实道来,那新式机器推广,究竟于民是利是弊?朕沿途所见,安阳确显富庶,然则,那请愿的小作坊主,那失业的矿工,又当如何?”
叶明与苏远怀对视一眼,苏远怀率先出列,将准备好的卷宗呈上,并详细禀报了目前面临的情况:确实有超过五十家小型织坊因效率不敌、成本高昂而难以为继,联合请愿;几处使用蒸汽水泵的矿山,也累计有近百名原排水工人需要安置。
“陛下,此乃实事,臣等不敢隐瞒。”苏远怀语气沉重,“新机器效率奇高,然其价亦不菲,非寻常小户所能购置。大工坊得此利器,产量大增,成本大降,小作坊确难抗衡。此乃市场自然之选,然其后果,却需官府承担。”
叶明接着开口:“陛下,臣此前回信所提‘疏导安置’之策,苏大人已在竭力推行。”
“例如,府衙设立了‘工坊转型引导司’,聘请格物院出身之人和经验丰富的商人,为有意转型的小作坊主提供咨询,并协助其从安阳商会获取低息贷款,已有十余家小作坊转而从事棉纱供应、布匹印染或成衣制作。”
“对于失业矿工,则组织其学习蒸汽机基本操作与维护,已有部分受雇于新设立的矿山机械维护队,或参与了通往新矿区的道路修筑工程。”
李君泽一边翻阅卷宗,一边听着汇报,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如此,便可解决所有问题?朕听闻,仍有不少人心怀怨望。”
“回陛下,绝非易事。”
叶明坦然道,“转型需要时间、本金和勇气,并非所有人都能成功。安置亦非一蹴而就,新的岗位需要创造。眼下之策,只能尽力减缓阵痛,并加速新行业的诞生。”
“例如,随着蒸汽动力便宜化,安阳已新出现了三家利用蒸汽机驱动的大型木材加工坊和一家造纸工坊,吸纳了不少劳力。但这个过程,必然有人得益,有人受损。”
李君泽沉默片刻,忽然道:“明日,朕要去看看那些请愿的小作坊,也要去看看那些使用新机器的大工坊。朕要亲耳听听他们怎么说。”
翌日,皇帝轻车简从,在叶明、苏远怀陪同下,首先来到了城西一片略显破旧的坊区。
这里聚集着许多传统的手工作坊。空气里弥漫着棉絮和浆洗的味道,隐约还能听到老式织机卡嗒卡嗒的声响,但比起新城区的机器轰鸣,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得知圣驾亲临,数十名小作坊主和工匠们激动又惶恐地跪了一地。李君泽让众人平身,温和地询问他们的难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匠人颤巍巍地说道:“陛下……草民祖传三代都是织户,原本靠着几台织机,也能养活一家老小。可如今……如今那新织机一天织的布,比草民一家织一个月还多!布价跌得厉害,草民的布卖不出价钱,工坊……眼看就要维持不下去了啊!”说着,老泪纵横。
旁边一个中年作坊主也激动道:“陛下明鉴!不是草民不愿变通,实在是购置新机,动辄数百两银子,还要改建工坊,草民实在拿不出啊!那些大工坊有本钱,换了新机器,成本更低,逼得草民等毫无活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生活的艰难和对未来的迷茫,言语中充满了对新技术的不安甚至怨愤。
李君泽静静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