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教主那迫不及待动手的样子,既不像是仁慈的父,也不像是大审判的主。
而是像一个被戳穿了漏洞,却依旧不甘妄图扭曲一切的疯子。
“审判者?哲学家?”
方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叹息,在呼啸的余寒中回荡。
“不,拜月。
你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被自己亲手点燃的圣火,烧得面目全非、却仍不肯承认烧伤的可怜人。”
对于教派来说,反复横跳的操作是基操。
自己完全不信自己编的东西,甚至是想推翻自己编的东西,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但这不意味着这么干就真的没有一丝半点的后果,尤其是像拜月教主这种喜欢以逻辑思辩,或者说诡辩来驳斥世人的。
毕竟思想这玩意儿一旦改变想要再改回来,那可就太难了。
“看看你自己吧,石人杰。
你现在干的事儿与当年石公虎要以‘家法’审判你那‘离经叛道’的思想时,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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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憎恨他替你预设了‘错’,替你判了‘刑’。
可如今,你做的,不正是同样的事?
你预设了世人必‘恶’,当现实证明并非如此,你便要毁灭这‘证伪’你的现实,毁灭让你‘不舒服’的声音。
拜月,你的‘审判’,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家法’,一种更宏大、更冷酷,却也更加虚伪的家法。”
“你的逻辑,你的思辨,早就成了自缚的茧。”
方圆第一次没有带任何嘲讽的说道:“你用‘恶’的理论解释一切,就像只用黑墨画山水,画得出悬崖峭壁,画不出春江花月夜。
可这世间的颜色,从来都不止一种。”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神树,有枯枝,有新叶,有被虫蛀的洞,也有鸟儿筑的巢。
你总盯着枯枝和虫洞,说这才是树的本质,可新叶在长,鸟儿在叫,这也是真的。”
方圆的话,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直劈在拜月教主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另一种形式的‘家法’……”
这几个字在拜月教主脑海中反复回荡、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层精心维持的儒雅、平静,甚至愤怒的面具,彻底粉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茫的震骇,一种灵魂被赤裸裸剥开、暴露在刺骨寒风中的剧痛。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义父扔下山崖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举起“家法”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而他审判的,不再是某个具体的“离经叛道”,而是整个世界的“人性本恶”。
甚至是他自己创造的、颠覆了他理论的“事实”。
“不……不是的……”拜月教主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孩童般的脆弱和茫然。
他试图反驳,试图抓住那摇摇欲坠的“正确”,但:
他设局证明世人愚昧,却成了百姓心中的“主”;
他定律法欲观人性崩塌,却筑起了守护弱小的篱笆;
他栽神树为证虚伪,却成了寄托情爱的念想;
他收集天下恶行以为铁证,却刻意忽略了秩序下滋生的、同样真实存在的善念。
他憎恨义父以“家法”审判他的思想,如今他自己,却用更宏大、更冷酷的“神罚”在审判整个世界。
只为了证明一个预设的,拒绝被证伪的结论。
这何止是“框进去”?这简直是被自己亲手点燃的圣火,烧成了灰烬!
方圆淡定的质问却比刀枪还有力:“你的审判,与当年石公虎以家法审判你,有何不同?”
这不再是对理论的质疑,而是对他整个存在根基的终极审判。
成了自己最憎恨、最想推翻的那个“审判者”的翻版,一个更强大、更偏执也更可悲的翻版。
“我……我……”
拜月教主苦心孤诣经营数十年,以整个天南为棋盘,以万千生灵为棋子,布下这惊天棋局,只为证明一个冰冷的“真理”。
然而,当棋局走到终盘,他却惊恐地发现。
自己才是那颗最大、最失控、最讽刺的棋子。
他非但没有证明世界,反而被世界,被他亲手塑造的“神国”,狠狠地嘲弄、证伪了!
什么人间无情无爱?
他拜月,这个最想证明其虚无的人,恰恰成了这片土地上某种扭曲的“情”与“爱”得以维系的关键变量。
是他提供的秩序(尽管初衷邪恶),是他建立的信仰(尽管是虚假),在无意中成了滋养那被他嗤之以鼻的“人性微光”的土壤。
“呵呵……呵……”
一阵低沉、破碎、充满无尽自嘲和绝望的笑声,从拜月教主的胸腔中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