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仲昭只带了两个心腹亲随,踏着泥泞湿滑的栈道走来。他一身墨色劲装,雨水顺着冷硬的轮廓不断滑落,整个人如同江边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浊浪在脚下翻腾嘶吼。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重重雨幕,瞬间锁定了码头最深处,那片被几艘破船半包围着的、相对背风的空地。
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鼎。
那鼎样式古拙,三足深腹,鼎身布满斑驳的铜绿,却依旧能辨认出繁复神秘的纹饰——羽人舒展双翼,竞渡于波涛之上,衣袂飘飞,姿态奇异而充满力量感。这纹路,分明是仿照了广西古地出土的汉代羽人竞渡纹铜鼓!此刻,它沉重地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鼎口上方,水汽蒸腾。
鼎旁,一个黑袍人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宽大的袍袖在狂暴的江风中猎猎翻飞,如同巨大的黑色蝠翼。正是韦长空。
鼎内,传来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岑仲昭的心猛地一沉。透过鼎口蒸腾的水汽和密集的雨帘,他看到了农林杨那张被汗水、泪水和雨水糊成一团的、惨白的小脸。她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捆缚,吊在鼎内上方,脚尖几乎够不到鼎底。鼎下,暗红色的火焰在湿柴的挣扎下明明灭灭,舔舐着冰冷的青铜,蒸腾起灼人的热浪。她身上那件粗布衣裳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单薄颤抖的身形。那双总是带着倔强和灵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岑仲昭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她因挣扎而露出的左腕,那只磨损的旧银镯在昏暗光线下毫不起眼,但就在这一瞥间,他敏锐地捕捉到镯身暗沉纹路间,似乎有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青芒流转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岑大人,雨夜赴约,好胆色。”韦长空缓缓转过身,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干涩而冰冷,盖过了风雨江涛。他脸上没有任何遮挡,雨水顺着他刀削斧劈般冷硬的线条流下,更添几分阴鸷。当他抬起右手,五指箕张虚按铜鼎时,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枯瘦如柴的手腕,那皮肤上竟密布着如同被烈火反复灼烧过的、扭曲狰狞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的烙印或反噬的伤痕,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诡异。他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灰白气流在旋转,引动着鼎下那堆挣扎的火焰猛地蹿高了一瞬,火舌几乎要舔到农林杨悬着的鞋底!
“啊——!”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从鼎内炸开,又被她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只剩下喉咙里破碎的呜咽和剧烈到极致的颤抖。
“玉简!”韦长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和一丝残忍的兴奋,“交出来!否则,这丫头的血,便是开启五行阵最好的引子!滚沸的铜鼎,想必能熬出一锅上好的血羹!”
岑仲昭的眼神瞬间冰封。怒火如同鼎下被压抑的暗火,在他胸腔深处无声地咆哮、灼烧。他死死盯着鼎中那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羔羊般的身影,农林杨眼中那纯粹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心脏最深处。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迎向韦长空那双充满掌控欲和残忍快意的眼睛。
“韦长空,”岑仲昭的声音沉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中心的死寂,“你要的,不过是此物。”
他手腕一翻,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出现在掌心。他没有任何犹豫,手臂猛地一扬,那油布包裹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带着破风声,精准地朝着韦长空的面门直射而去!
韦长空眼中精光爆射,贪婪与狂喜几乎要喷薄而出!他虚按在鼎上的右手闪电般撤回,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劲风,一把凌空攫住了飞射而来的包裹!入手微沉,布帛下是硬物的轮廓。狂喜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警惕。他迫不及待地撕开油布——
里面赫然躺着一卷色泽古旧、却明显透着匠气的玉简!纹路呆板,毫无灵气流转,分明是件精心仿造的赝品!
“你敢耍我?”韦长空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震得周围破船上的朽木簌簌落下碎屑。他五指瞬间灌注内力,就要将这赝品连同油布一起捏得粉碎!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
异变陡生!
鼎中,一直因恐惧而蜷缩呜咽的农林杨,那沾满泪水和雨水的脸上,一双眼睛猛地睁大!极致的恐惧之下,竟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本能!她一直紧握成拳、藏在身侧的左手,因为被捆绑吊起,此刻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悬在胸前。就在韦长空因暴怒而心神剧震、内力激荡的瞬间——
她那只紧握的左手,猛地张开!
手腕上,那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磨损发黑的旧银镯,骤然爆发出一点纯粹、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光华!那光华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涤荡污浊的清冷气息,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一颗寒星!
青光一闪而逝,快得令人以为是幻觉。
然而,韦长空那只即将捏碎赝品的手,却如同被无形的剧毒之针刺中,猛地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灼痛感,顺着他攫住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