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看到,村子后面,几排崭新的茅房已经建了起来,村里再也闻不到那股随处可见的骚臭味,连苍蝇都少了很多。
村里的女人们,也都被组织了起来,用大夏商人送来的棉线和织布机,纺纱织布,做出来的布匹,由商会统一收购,每个月又能多一笔不菲的收入。
整个村子,就像一棵枯死的古树,重新焕发了生机。
而带来这一切的,正是他曾经恨之入骨的大夏人。
“轰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
紧接着,是震天的欢呼声!
“通了!通了!水来了!”
虞明猛地从水渠里站起身,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阮二牛也激动地朝河道方向望去!
只见那条黑色的淤泥之龙的尽头,一道清澈的水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涌而来!
浑浊的河水,冲刷着干涸的河床,发出“哗啦啦”的欢快声响,像一首生命的赞歌!
村民们疯了!
他们扔掉手里的工具,在河道里追逐着那道水线,又笑又跳,任由清凉的河水打湿他们的裤腿!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跪在田埂上,朝着河水的方向,嚎啕大哭!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一边抹泪一边嘶吼:“老天开眼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啊!”
有水了!
他们的田地,有救了!
他们的家人,再也不用挨饿了!
虞明站在田埂上,看着这幅景象,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阮二牛。
“二牛,看到了吗?”
“这就是经世致用。”
“你读的那些圣贤书,教你忠君爱国,教你华夷之辨,却没教你怎么挖一条渠,怎么让五百亩旱地变成水田。”
“圣贤书上的大道理,换不来一粒米,也换不来一滴水。”
“能让百姓吃饱饭的,才是真正的王道。”
阮二牛浑身剧震。
他看着那些在水中欢呼的,自己的同胞,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最纯粹的喜悦。
他脑海中,那道名为“仇恨”的堤坝,在这一刻,被这股奔涌而来的清流,彻底冲垮了。
他“噗通”一声,对着虞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屈服。
而是因为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混杂着羞愧、震撼和敬佩的复杂情绪。
“虞大人……我……我错了……”
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虞明扶起阮二牛,看着他那张混合着羞愧、震撼和茫然的脸,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只是拍了拍阮二牛的肩膀,指着那些在水中欢呼雀跃的村民,又指了指远处田垄上,那些因为有了灌溉而喜极而泣的老人。
“二牛,你是个读书人,你告诉我,什么是教化?”
阮二牛嘴唇翕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圣贤书上说,教化是兴礼乐,明纲常,让万民知廉耻,懂忠孝。
可这些大道理,在眼前这幅最真实、最鲜活的图景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虞明看着他迷茫的样子,笑了。
“在我看来,教化,就是先让所有人吃饱肚子,再教他们怎么活得更像个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现在,水通了,田分了,工坊也建起来了,吃饭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
“接下来,就是第二步。”
“我要你,在村里,大力推广汉字,汉话!”
“我要让村里所有的孩子,甚至所有想学的大人,都学会说我们大夏的话,写我们大夏的字!”
这句话,让刚刚站稳身子的阮二牛,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虞明。
让他挖渠,让他分地,他认了!
因为那是让同胞活命!
可让他教自己的同胞,去学“侵略者”的语言和文字,这……
这跟让他亲手刨了自己祖宗的坟,有什么区别?!
“虞……虞大人……”阮二牛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哀求,“我们……我们有自己的语言,有我们自己的文字……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是吗?”虞明打断了他。
“那你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能让你们看懂我带来的《天工开物》吗?”
“能让你们学会怎么用石灰、黏土和砂石,配比出最坚固的三合土来修堤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