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停在顾宅后巷时,顾承砚的掌心已被铜钥匙硌出月牙形的红印。
他望着车夫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巡捕房\"失控\"撞翻的茶卤杯——深褐色的液体泼在日商代表的西装裤上时,对方脸上扭曲的嫌恶,正是他要的\"饵香\"。
\"阿砚!\"苏若雪的声音从书房窗口飘下来,发梢沾着的雾水在廊灯下闪着碎光,\"青鸟刚送来日商纺织联合体的新章程,他们要我们'以诚意换资格'。\"她抱着羊皮纸卷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顾承砚知道,那卷章程里夹着日商要求的\"谢罪绸\"样本,经线密度、纬线捻度都标得清清楚楚。
顾承砚在楼梯转角停住脚。
他望着苏若雪案头摊开的《纺织工艺考》,书页间夹着半片靛蓝染的绸子,那是三年前他们改良\"苏绣暗纹\"时剩下的边角料。
现在,他需要把这半片绸子变成刺向日商咽喉的刀。\"若雪,\"他走上前,指尖轻轻抚过她发间那枚银簪,定亲时的刻痕还在,\"我们要给他们送份'厚礼'。\"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扫过他掌心的铜钥匙。
那是车夫从稽查中心档案室顺来的,上面还沾着红印泥——和日商纺织联合体的钢印一模一样。\"苎麻线遇潮收缩的特性,我在《纤维物理研究》里读到过。\"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绸面上的针,\"经线用改良桑蚕丝,纬线掺千分之一苎麻,表面看不出来,三个月后遇梅雨季......\"
\"会自己裂开。\"顾承砚接上她的话,眼底浮起冷冽的光,\"到时候日商卖给军方的制服、卖给洋行的床品,全都会变成一堆破布。
他们要我们的'诚意',我们就给他们最毒的'诚意'。\"他转身翻开抽屉,取出七本簇新的账册,封皮上烫着日商\"大和纺织\"的樱花纹,\"这七个人,是三年前绸庄倒闭时跟着我摆夜摊的伙计。
他们能在夜市用算盘算出三斤蚕丝的准确价格,也能在日商账房里算出每个月的原料损耗。\"
苏若雪的手指抚过账册封皮,樱花纹下隐约能摸到凸起的暗纹——那是顾承砚用微型刻刀雕的记录格。\"他们会把每个车间的产量、每个码头的货单,都记在这些纹路里。\"顾承砚的声音低下来,像是怕惊碎了什么,\"等梅雨季一到,日商的信誉碎成渣,这些账本就是我们的......\"
\"火种。\"苏若雪替他说完,眼底泛起水光。
她想起三天前在仓库看见的景象:工人们连夜拆了顾家祠堂的老梁,锯成细条当经线轴;染坊的阿婆把陪嫁的蓝染秘方拿出来,说\"要染最牢的颜色,让小日本的破布裂得更响\"。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普通\",早就在岁月里熬成了最锋利的剑。
五日后的清晨,《申报》头版登着顾苏织坊的致歉声明,配着整版\"谢罪绸\"的彩图。
苏若雪站在织机前,看最后一匹绸子被卷进桐木箱,经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白的光——没人知道,那看似均匀的丝线里,藏着二十七个工人连夜搓的苎麻芯。\"若雪姐,\"染坊的阿巧抱着最后一捆靛蓝染料跑进来,\"长沙的王婶托人带信!\"她递来的信纸上,墨迹还带着潮气,\"她说她娘教的《归络调》,突然能背全前四节了!\"
顾承砚正在核对七本账册的封皮,闻言手一抖,墨水滴在\"大和纺织\"的樱花纹上,晕开一片暗蓝。
他抢过信纸,看见末尾画着朵五瓣梅——那是苏若雪母亲当年在《丝语》专栏的暗号。\"他们烧了日伪军服的布料。\"苏若雪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信纸上的焦痕,\"王婶说,那些布疋刚搬出厂门,就有老太太喊'这针脚像我阿娘教的',然后......\"
\"然后全烧了。\"顾承砚替她说完,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在《丝语》专栏写的《湘绣里的月亮》,字里行间藏着\"月圆夜,看北斗第三星\"的暗号——那是新的行动指令。
此刻案头的油墨未干,报童的吆喝声已经穿透晨雾:\"看嘞!
顾苏织坊新专栏,湘绣里的月亮!\"
深夜的织坊楼顶,顾承砚和苏若雪并肩而立。
江风卷着湿气扑上来,苏若雪的银簪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你说妈妈能不能看见?\"她轻声问,声音被风吹散了一半。
顾承砚指着远处江面,一艘小船正悄然启航,尾灯在浪里晃出淡粉的梅花影——那是他们连夜装船的\"谢罪绸\",也是要送向日商的\"礼物\"。\"她没走,\"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银簪传过去,\"她活在每一根不肯断的线上,活在王婶唱的《归络调》里,活在阿巧染的靛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