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天光漫过窗棂时,他正捏着那片焦布,灯芯在铜盏里噼啪爆响,把血绣的"山"字照得像要渗出血来。
"逆针回文。"苏若雪的声音比灯芯还轻,她凑得极近,发梢扫过顾承砚手背,"我爹说过,这针法要倒转三圈起针,线尾藏在第三针的针脚里——"她指尖颤着点向"山"字右下角,"看,这里有半枚粟米大的结。"
顾承砚顺着她的指点摸过去,果然触到织物下凸起的小结。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苏若雪说"至亲或死士"才会这手,此刻倒觉得更像...某种传承。"你父亲当年不是退隐。"他把焦布按在桌面上,目光灼得苏若雪抬眼,"他是把命织进了这行当的经纬里。"
苏若雪的睫毛猛地一颤。
她想起十岁那年烧得迷糊时,父亲坐在床沿,逆着针脚绣平安符的影子。
那时他说"逆针穿线,灾祸不缠",现在想来,哪是灾祸不缠?
分明是把灾祸都缠在自己身上了。
她用力抿住唇,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珊瑚,却硬是把涌到喉头的哽咽咽了回去:"若此字为警,那'山'不是山,是'伪修机'背后的靠山。"
顾承砚的指节叩了叩桌面,转身从暗格里抽出一卷绘满红点的"工业信任热力图"。
这图是苏若雪连夜用算盘珠子在账本上滚出来的,每个红点代表一家愿意为顾氏保密的织厂。
他展开图时,青鸟已经把七子昨夜抄来的震频数据摊在旁边——十七台伪修机的位置,在热力图上烫出十七个洞。
"恒裕隆、福兴昌、永盛祥..."顾承砚的指尖划过三个重叠的红圈,"这三家的维修记录都标着'王慎言技术巡修组'。"他突然顿住,抓起另一叠纸,是心钉盟上个月清理汉奸时登记的失踪名单。"老陈头、周铁手..."他的声音沉下去,"这两个名字,在巡修组的人名单里。"
苏若雪凑过来看,见名单上"失踪"二字被红笔圈得发皱。"他们没死。"顾承砚的拇指关节抵着太阳穴,"日商要么策反,要么用家眷要挟,把这些老匠变成了'活零件'——机器坏了他们修,机器被做了手脚,他们也修。"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灯油滴落的声音。
苏若雪突然转身翻自己的手包,绒布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摸出只铜壳怀表。
表盖内侧刻着"若雪生辰"四个字,已经被磨得发乌,底下嵌着片指甲盖大的铜片,边缘还带着细密的刻痕。"我爹说,'织机有魂,魂在听音'。"她轻轻敲了敲那铜片,"这是共振片,能把织机的震动传到表壳上。
他以前靠这个,在账房就能听出哪台机子该换梭子。"
顾承砚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他接过怀表,对着光看那共振片,铜片边缘的刻痕在光下泛着细鳞似的光。"被动拾震器。"他喃喃重复,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骤的鼓点,"不用匠人主动吹铜哨,只要把这东西装在织机底座,异常震动就能通过共振片传出来——日商就算拆了机器,也找不出这小玩意儿。"
苏若雪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点心酸,又带着点说不出的骄傲:"我爹要是知道,他的老怀表能变成对付日商的武器..."
"他会高兴的。"顾承砚握住她的手,怀表还在两人掌心发烫。
这时青鸟突然咳了一声,指了指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巷子里传来卖豆浆的吆喝。
"青鸟。"顾承砚把怀表递过去,"去把上次从洋行顺来的万用表拆了,里面的线圈和这共振片配。
记住,要能藏在梭子槽里的大小。"
青鸟接过怀表,指腹擦过表盖上的刻痕,突然抬头:"需要我今晚就——"
"今晚。"顾承砚打断他,目光扫过桌上的焦布、热力图和失踪名单,"等拾震器做好,我们要让日商的每台'伪修机',都变成他们自己的丧钟。"
苏若雪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