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站在博古架前,指节抵着下颌——他方才在廊下摸到封蜡时,蝶尾刻痕的弧度让他想起三年前顾家祖祠修缮时,老匠头说过的话:"顾氏家徽的蝶尾,得按织机提花的走梭线来刻,每道弧都是活的。"能仿到这份儿上的,要么是顾家老匠,要么......
"放茶海。"他抬下巴指了指红木茶台。
青鸟应了声,放陶罐时特意垫了块丝帕,指腹擦过封蜡的动作极轻,像在试探什么。
苏若雪跟着跨进门,月白衫角扫过他手背,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她方才在祠堂收《火心录》时,书页间抖落了半枚干桂花,此刻正沾在她腕间的银镯上。
顾承砚伸手去碰陶罐,又在离封蜡半寸处顿住。
昨夜翻《江南织谱》时,他翻到过苏父批注的隐图章:"真印遇冷蜡则现水纹,如织机过纬,伪者必僵。"这陶罐若真是敌党所留,断不会用顾家人才懂的法子藏秘密。
他转头看苏若雪:"去取冰鉴里的冷蜡,要陈三年的。"
苏若雪应了一声,转身时银簪在烛火里晃了晃。
她回来时,手心里托着块鹅卵大的蜡团,表面结着层白霜。
顾承砚接过,用指甲挑下米粒大的一块,轻轻按在封蜡边缘。
密室的寒气顺着青砖往上爬,他盯着那点冷蜡,眼见着封蜡表面慢慢泛起细密的波纹,像春溪里被风揉碎的月光。
"是水验纹。"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阿爹教我认织机暗记时说过,真密印要像纬线吃进经线里,得用冷蜡激才能显。"她指尖抚过那些波纹,"当年夜校的学员,每人都要学这个。"
顾承砚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前晚在旧账册里翻到的"丙七班",想起阿福说"当年苏先生带学徒,总说织机声里藏着半条命"。
他抄起茶刀,沿着水纹最密处轻轻一挑——封蜡应声而裂,没有碎渣,像被织梭割断的丝线。
陶罐里飘出股陈年老木的气息,混着点松烟墨的苦。
众人凑近时,苏若雪突然吸了吸鼻子:"是阿爹的墨香。"
罐底垫着层织锦,上面躺着台黑铁留声机,黄铜转盘泛着温润的光,旁边整整齐齐码着三卷蜡筒。
苏若雪的手刚碰到留声机,突然顿住,指尖微微发颤:"德律风根改良版......阿爹说这机子能录下织机最细的震颤声,当年为了买它,卖了半车杭绸。"她抬头看顾承砚,眼睛亮得惊人,"他说要给每台织机做声谱,就像给人记脉息。"
顾承砚弯腰把留声机搬到茶台上,转盘转动时发出"咔嗒"轻响,像极了织机提综的声音。
他挑了最上面那卷蜡筒,刚放进卡槽,苏若雪突然按住他手背:"等等。"她从袖中摸出块软布,仔细擦了擦唱针,"阿爹说唱针要是脏了,录的声就像断了经的布,听不真。"
留声机开始转动,先是"沙沙"的电流声,接着响起道沉稳的男声,带着吴语软调:"壬戌年冬月,丙七班陈阿泉、李守义、赵文秀......共十七人,结'心钉盟',誓守江南织脉,不授外邦。"
苏若雪猛地捂住嘴,眼泪砸在茶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顾承砚的手指扣住茶台边缘,指节发白——他前两日翻到顾家旧契,发现去年被日商压价的几家绸庄,东家名字竟全在这十七人里。
原来不是他们贪心,是盟誓未破,宁肯亏本也不肯把织机卖给东洋人。
电流声再次响起,第二卷蜡筒转起来。
这次没有人声,只有"咔嗒咔嗒"的机杼声,时快时慢,像在变着花样唱曲儿。
顾承砚突然直起腰——他上个月去东纺洋行看货,那些仿顾家的织机,声音总比真的闷半拍。
此刻留声机里的声音却清冽得很,每声震颤都像敲在他心尖上。
"这是'铁轮机'的声。"苏若雪吸了吸鼻子,"转速一百二十转时,钢轴会发出蜂鸣;断线前,梭子会连跳三下......"她突然抬头,"阿爹说过,要是有一天东洋人造了假机子,只要听声就能辨真假!"
顾承砚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报:东纺新到的五十台织机,报关单写的是德国原厂,可机身上的钢印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