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把那杆旧秤找出来。”孙二娘在案前揉面,面团在她手里翻卷如浪,“今儿个李屠户送肉来,说要换两笼包子,那厮总爱占便宜,得用咱那杆准星最严的秤称。”
张青应了一声,转身往杂物堆里翻。角落里积着层薄灰,他扒开几个破麻袋,露出个黑黢黢的秤砣——黄铜打造,沉甸甸的,秤杆上的刻度已磨得模糊,唯有秤尾刻着个“鲁”字,还能看出些轮廓。
“找着了。”张青拎起秤,忽然“咦”了一声,“这秤砣底下咋有道缝?”他翻过来细看,见秤砣底座有圈细密的刻痕,像是被人用錾子凿过。
孙二娘凑过来看,指尖在刻痕上划了划:“怪了,这秤是前两年从关二爷庙后身的旧货摊买的,当时那摊主说是什么‘百年老秤’,难不成里面藏着东西?”
正说着,铺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那里,鬓角霜白,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袱,眼神直勾勾盯着张青手里的秤。
“这位老丈,买包子?”孙二娘笑着招呼,“刚出笼的肉包,热乎着呢。”
老者没接话,颤巍巍走到张青面前,指着那秤砣:“这秤……你从哪得来的?”
张青把秤往案上一放:“旧货摊淘的,怎么了?”
老者的手突然抖得厉害,指着秤尾的“鲁”字:“这字……是你刻的?”
“不是,买来就有。”孙二娘擦了擦手,“老丈认识这秤?”
老者突然老泪纵横,往地上一坐:“俺找这秤找了三十年啊!这是俺爹的秤!当年他就是用这秤在十字坡开杂货铺的,人称‘鲁铁秤’,说他的秤比官秤还准……”
张青和孙二娘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讶。十字坡?张青年轻时在十字坡落脚,怎没听说过有个“鲁铁秤”?
“老丈,您别急。”孙二娘把老者扶到凳上,倒了碗热水,“您爹叫啥?当年十字坡的杂货铺,是在快活林东边还是西边?”
“东边!就在那棵老槐树下!”老者喝了口热水,声音渐渐稳了,“俺爹叫鲁大山,当年十字坡的人都知道,他卖盐从不掺沙子,称布总多给一寸。可三十年前,突然来了伙歹人,说俺爹私通梁山,把铺子烧了,人也……也被抓走了,再也没回来……”
张青的心猛地一沉。三十年前的十字坡,正是他和孙二娘开黑店的年月。虽然后来改了邪性,但那段往事像根刺,总在不经意时扎得人疼。他攥着秤砣,指节泛白:“那伙歹人……长啥模样?”
“领头的是个独眼龙,脸上有道疤,”老者的声音带着恨,“还有个胖婆娘,手里总拎着把菜刀,笑起来比哭还吓人……”
孙二娘的脸“唰”地白了。独眼龙?是当年盘踞在十字坡的匪首王奎!那胖婆娘,正是王奎的婆娘!当年她和张青杀了王奎夫妇,占了他们的地盘,才开起了人肉包子铺……难道这鲁大山,是被王奎所害?
“老丈,”孙二娘的声音有些发紧,“您爹被抓走前,没留下啥话?”
“留了!”老者解开蓝布包袱,里面是件泛黄的棉袄,他从棉袄夹层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俺爹托人捎回来的,说‘秤砣藏着清白,等俺儿长大,拿它去告官’。可俺当时才十岁,官府哪会理一个娃的话?这些年俺走南闯北,就想找着这秤,给俺爹洗冤……”
张青接过那张纸,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说王奎想霸占他的杂货铺,诬陷他通匪,还抢了他积攒的五十两银子,藏在“秤心”里。
“秤心?”孙二娘盯着那秤砣,“难道这秤砣里藏着银子?”
张青找来把小錾子,顺着刻痕轻轻一撬,“咔哒”一声,秤砣底座竟真的开了。里面果然藏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却是几块碎银,加起来不过十两,还有张字条:“王奎贪赃,栽赃鲁某,此银为证,望遇善人,代为昭雪。”
老者看着碎银,哭得更凶了:“俺爹一辈子老实,哪有五十两?定是王奎抢了银子,只留下这点给俺爹‘做证’,好让官府更信他的鬼话!”
张青的手不住地抖。他杀王奎,本是为了抢地盘,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让这桩冤案沉了三十年。他看着老者鬓角的白发,想起自己当年在十字坡的狠辣,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孙二娘把碎银和字条小心包好,递给老者:“老丈,这证物您收好。王奎那伙人,三十年前就被俺们……被人杀了,可您爹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
“杀了?”老者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谁杀的?俺要谢他!”
孙二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避开老者的目光:“是……是路过的好汉。老丈,您要是信得过俺们,这告官的事,俺们帮您办。郓城县的朱仝都头是个清官,只要有证物,他定会帮您爹洗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