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心中一紧,以为行藏败露,起身便要去推门探查。
不料脚下被门槛重重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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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中,他一直贴身藏在怀里的《灵枢秘要》滑了出来,正好落在了被雨水打湿的门槛上。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借着瞬间的光亮,林景看见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那本用秘法制成的书册封面上,他亲手用朱砂写下的“窥天改命”四个大字,竟被雨水冲刷得墨迹流淌,淋漓的笔画重新组合,赫然变成了另外四个字——“低头看土”。
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
惊骇之际,窗外传来了“沙沙”的扫地声。
他颤抖着抬头望去,只见关平正披着蓑衣,拿着一把大扫帚,在院子里清理被风雨打落的枯叶。
见他开门出来,关平只是淳朴地笑了笑,高声提醒道:“后生,雨大,小心地滑,别淋坏了你那宝贝书。”
那句再寻常不过的关心,此刻在林景听来却如九天惊雷。
他看着关平,又看看脚下那本写着“低头看土”的秘籍,忽然间醍醐灌顶。
他所追寻的“神通”,他所仰仗的“术数”,在这位日复一日扫着落叶的农人面前,显得何其可笑与渺小。
他缓缓跪倒在地,在风雨中,将那本《灵枢秘要》连同自己所有的笔记,一页页撕碎,点火焚烧。
第二日,林景便向关平辞行,没有回京复命,而是徒步返乡。
他终身再不涉任何术数之道,只在家乡的村塾里,教导一群蒙童摇头晃脑地诵读《礼记》中的那句话:“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关平将那点赤芽埋入地下的瞬间,老长老残念的最后一丝意识,也随之苏醒。
他并未看到天界的神光,也未感知到地府的轮回,他的意识沉入大地,感知到的是一张正在九州各处悄然重组的无形之网。
这张网,并非由什么龙脉灵气构成,它的节点,是讲理坡那张村民们坐着评理的石凳,是良心湾沙滩上那道被海龟爬出的痕迹,是讲粮坡上那块划分田亩的界碑,更连接着千万户人家灶膛里,那一缕缕因“守心花”花籽而变得温润祥和的炊烟。
这不是一张通天彻地的力量之网,而是一张守护人间的规矩之网。
他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最后一次凝望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人间,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原来,这世间最坚固的律令,不是刻在九州的铜鼎之上,而是烧进了一家一户的一日三餐里。”
言罢,他的魂识彻底归于虚无,化作最纯粹的春泥,恰好落入一位农妇正洒向田间的草木灰中,随风而行,无声无息地滋养着即将破土的新秧。
春分当日,惊蛰已过,万物复苏。
全国各地的农人都在这一天犁田翻土,准备春播。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凡是去年种过那种金稻的田地里,随着犁铧翻开泥土,那些曾一度隐去的青金纹路再度浮现。
这一次,它们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深刻,一道道纹路在广袤的田野上纵横交错,勾勒出的形状竟与夜空中的星图隐隐暗合。
关平立于自家的田头,脚下的土地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
他忽然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地面,仿佛听见了地下深处传来一阵细微至极的响动——那声音,像是无数竹节在同时拔节生长,又像是远处古刹的钟磬被微风敲响,清越而悠远。
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在那混杂的声响中,隐约辨出了一句稚嫩的童声诵读,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心,古老而又天真:“礼失……求诸野……”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沉寂,仿佛融入了大地脉搏的每一次跳动。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东海渔家,阿莲正准备生火做午饭。
她没有注意到,在灶膛冰冷的陶壁一角,那颗早已被人遗忘的花籽,竟悄然萌发了。
一根比发丝还细的嫩芽,正贴着粗糙的陶壁,执拗地向上攀爬,顶端一点小小的红蕊,在黑暗中微微颤动,像一盏等待被点燃的灯,又像是在等待某个归来的人,为它添上第一把柴火。
而在更遥远的蜀中山谷深处,那间空置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茅屋前,门槛上那道早已褪色、久未出现的刀鞘红痕,竟又一次淡淡地浮现了出来。
旋即,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卷起几片新落的桃花瓣,轻轻盖住了那道红痕,宛如天地间最温柔的低语:
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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