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那片燎原之火便在他的识海中熊熊燃烧,将他卷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梦境。
梦中没有刀光剑影,只有无垠的金色稻田。
父亲关羽就站在田埂上,褪去了威震华夏的战袍,只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衣,与寻常老农无异。
他手中没有青龙偃月刀,只捧着一卷磨得起了毛边的竹简,正旁若无人地低声诵读。
那声音浑厚而苍凉,正是《春秋》。
关平心中一酸,疾步上前,便要叩拜。
“平儿。”关羽却抬起头,摆了摆手,脸上没有悲喜,只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平静,“我不是来告别的,是来还债的。”
话音未落,他将手中的竹简轻轻投入稻田。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竹简触及稻穗的瞬间,竟崩解成万千素白的纸蝶。
每一只蝴蝶的翅膀上,都用朱砂写着一个模糊却充满血泪的姓名。
他们是荆州的亡魂,是樊城的遗孤,是这乱世中无数因战乱流离失所,连名字都未曾被记下的百姓。
“去吧。”关羽轻声道。
万千纸蝶振翅而起,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飞雪,浩浩荡荡地飞向四野,穿过梦境的边界,落入九州大地上千家万户的窗棂。
次日清晨,从北地到南疆,无数孤寡老人在睡梦中得到慰藉,他们老泪纵横地告诉邻人,梦里有人披甲执戈,替他们喊出了积压一生的冤屈。
关平猛然从梦中惊醒,天已微亮。
院中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他循声望去,只见那架沉重的石磨竟在无人推动下缓缓转动。
磨盘的缝隙间,流淌出的不是寻常的米粉,而是一种泛着微光的金色粉末,带着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稻香。
他知道,这是父亲最后的修为所化,是承载了万民记忆的“记心粮”。
与此同时,随着最后一道地脉灵气的流转,那已然油尽灯枯的老长老,其最后一缕残念被带到了遥远的巴山深处。
他的意识穿透厚重的岩层,感知到了九天之上,那片曾象征着天道威严的南天门废墟。
在昔日高悬“敕令安邦”牌匾的位置,一道无形的律条如烙印般缓缓浮现,没有神光,没有仙音,却带着比雷霆更重的威严。
其第一条便是:“凡妄称天意、欺压良善者,必遭民心反噬。”
老长老的残念释然地笑了,如风中残烛,在熄灭前迸发出最明亮的光。
他终于明白,天道并非高高在上的主宰,而是万民心念的聚合。
“原来真正的监察司……从来不在天上。”他喃喃自语。
言毕,这缕意识彻底消散,化作养分,融入了脚下这片广袤的大地,成为未来千万农夫脚底踩过的那一寸湿润而坚实的泥土。
茅屋的平静终被打破。
朝廷的鹰犬还是查到了此处,三百名禁军精锐如鬼魅般封锁了所有下山的路,火把的光将整个山谷照得如同白昼。
一名身披重甲的统领手持圣旨,立于阵前,运气高呼,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召义绝关羽即刻入京受封,钦此!”
话音刚落,箭雨已如飞蝗般压向那小小的院落,钉在门板和墙壁上,发出“咄咄”的闷响。
关平推开门,独自站在门前。
他手中没有兵刃,更无将印兵符,只是平静地捧着一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碗金色的记心粮。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官兵,他没有一丝畏惧,只是缓缓将手举起,将碗中的米粮迎风撒向空中。
金色的米粒在火光下闪烁,如点点碎星,飘散向围山的士兵。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杀气腾腾的士兵,在接触到那金色粉末的瞬间,竟齐齐发出一声闷哼,纷纷捂住胸口,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
他们看到的不是军功爵赏,也不是高官厚禄。
一名百夫长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母亲临终前,自己却因追逐战功而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的遗憾,那声嘶力竭的“娘”卡在喉咙里,让他痛不欲生。
另一名弓箭手,眼前闪过的则是在一次剿匪中,误将一名躲在草垛里的平民女孩当成敌人射杀的场景,女孩惊恐的眼神成了他夜夜无法摆脱的噩梦。
悔恨、愧疚、恐惧……这些被军纪和杀戮所压抑的人性,在记心粮的触动下,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们的心防。
那名手持圣旨的统领,是全军中杀业最重之人。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手中的圣旨滑落泥地。
他扔下头盔,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我们抓的不是一个叛将……我们抓的是一面镜子,一面让我们不敢再做坏事的镜子啊!”
哭声在军中蔓延,三百精锐,竟无一人能够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