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浚义正言辞,侯景心中已生怒,正想发作,王伟在侧轻轻拉了拉他的袍袖。
侯景只得赔笑:“如今天气正热,不宜调动军队,乞能留在京师为朝廷效力!”
“哼!”沈浚不假颜色:
“将军先是推说无船,朝廷便允舟舰;再索皇嗣为质,陛下忍痛遣派石城公;后又索要广陵、谯州二地,朝廷亦应允!桩桩件件,何曾有过半分推诿?
结果将军上表抗旨混淆视听,对上不敬,屠戮盟军,毁盟背誓,此刻又佯装求和,莫非真当满朝文武,尽是痴愚之辈不成?”
“你?!”侯景大怒,直拔刀对指沈浚。
王伟忙上前劝阻:“大王!”
沈浚冷笑:
“怎么,贼亦知理屈词穷?汝忘恩负义、违弃诅盟之辈,乃天地不容。我沈浚年过五十,唯恨不能殒身报国,汝以为刀福斧相逼,我就会怕了尔辈魑魅魍魉?”
说罢,直接拂袖出帐。
侯景长刀铿然归鞘:“来人!”
军士齐刷刷涌到主帐两侧围着沈浚,他仍旧不停脚步,可无侯景下一步命令,也不敢贸然上前。
“大王三思!”王伟忙侧身掩袖,近到侯景耳侧低语:“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若此刻杀他,倒教他赚了青史芳名,大王倒成了容不得忠直之士的人!”
反正这台城迟早能攻下,侯景强忍着怒意,挥袖屏退困围沈浚的兵卒。
“待到入城之日,再杀汝不迟!”
“传令三军,明日起,继续攻城!”
于是,侯景军开始昼夜不息,从各道攻袭台城,又凿开石阙,河道引玄武湖水灌台城。
柳敬礼带伤,来到大哥柳仲礼帐外,里面依旧是男女嬉笑调闹之声。
愤然掀帘入内,只见柳仲礼正赤着上身,拖着女子欢愉。
见三弟突然闯入,柳仲礼从容自女子身上退开。女子慌忙掩起衣衫,低头快步退出帐外。
柳敬礼声音发颤:“二哥,父亲、陛下还在城内,侯贼昼夜攻城,你却为何迟迟不肯出战?”
话音未落,一滴泪砸落尘土:“难道传言都是真的?你当真暗通侯贼?”
柳仲礼缓缓下榻,一步步踱到柳敬礼面前。
“你看清楚!”他猛地张开双臂,挺着胸膛,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伤与槊疤,
“那夜要不是郭山石,我如今早死了!长倩阵亡之时,裴之高、陈文彻之辈又在干嘛?”
“邵陵三万大军如今几何?不过无能之辈还撺掇着萧大连欲夺我兵权。”
“可他们何曾出兵迎战侯景?”
“陛下的亲儿子亲孙子手握重兵,萧绎只派萧方等、王僧辩领来两万兵马,自己领兵在武城观望不动。除此之外河东王、桂阳王哪个不是如此?”
“他们都在等!等着我们先送死,等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我早已拼过命、尽过忠,如今轮到那些宗亲贵胄出手了,他们为何不战?!”
柳敬礼咬牙打断:“那父亲呢?你这些不过是借口!”
“对,就当全是借口好了!你不是已经跟侯景交过手了吗?那便再战一场啊!”柳仲礼厉声喝道。
柳敬礼浑身一颤,他再无一字可说,猛地转身出帐。
“狗屁大都督,老子不稀罕!”柳仲礼怒踹桌案泄气:“来人,上酒!”
非他一人之过,就因当了这大都督,所有的过错都成了他的。
三月丁卯,时近拂晓,夜色最深、天光最暗的一刻。
守城的士卒倚着城垛横七竖八,睡得正沉,暗夜中一片死寂。
董勋与能昙朗二人,引着数名心腹,悄无声息地穿梭于阴影之间。
朝着城外死寂的黑暗,举起白色布幡,一下一下地摇晃,随即抛下长绳。
侯景军无声涌来,一道道黑影自城西北楼悄然登城。
“城破了!侯贼军杀进来了!”
“迎敌,迎敌!”
示警的战鼓仓促擂过几声便骤然沉寂,血污飞溅在鼓面上,将最后一声鸣响染作暗红。
太阳门,破晓伴随着惨嚎,天渐渐微明。
萧坚匆匆披甲提刀,率亲兵迎敌。火光只见董勋、能昙朗等人正引着侯景军汹涌而来。
“叛徒,去死!”
“杀!”
萧坚目眦欲裂,怒吼着挥刀扑去。
才刚斩倒几人,身侧寒光骤起,熊昙朗率众一拥而上,乱刀如雪,转眼便将他的身影吞没。
萧确率部与侯景军激战,麾下士卒亦拼死相搏,竭尽最后的忠诚。
朝霞血色,迎来的却不是光明......
“将军!大事不好!”
一浑身是血的士兵疾奔而来,声音嘶哑:“汝南侯兵败殉国!还请将军速返宫中禀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