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步子很稳,一步一步踩在覆着青苔的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寂静的山路上,格外清晰。
他的神色很淡,淡得像山间常绕的薄雾,看不出太多情绪。既没有近乡情怯的忐忑,也没有触景生情的悲戚,唯有眼角眉梢那点化不开的倦意,像是积了许多年的雪,轻轻落在那里。
可落在身后几人眼中,那挺直的背影,却偏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萧瑟,像是深秋里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叶,明明还连着枝干,却早已失了生机,只等一阵更烈的风来,便会悄然坠落。
桃梓拎着一坛好酒,望舒拿着一个小篮子,桃清跟在他们身后走的很慢。笛飞声手上拎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单孤刀。
山路两旁的树,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有几株老松,枝干虬劲,斜斜地探出山崖。山风吹来,拂过他的头顶,像极了当年师父漆木山的大手,轻轻扫过他的头顶。
李莲花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一株歪脖子银杏上。那银杏树干上,还留着一个浅浅的刻痕,是孩童时的他练剑时留下的。
那时候,他还叫李相夷,单孤刀也还是那个站在他身前护着他,一口一个“师弟”的少年。
他们跟着师父第一次上山,师父说:“从此,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家。
这个词在舌尖滚了滚,李莲花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层薄雾里透出来,可转瞬又被他压了下去。他抬脚,继续向上走,只是那脚步,似乎比刚才慢了些。
终于,石阶到了尽头。一片小小的平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块青石碑。那一笔一划,都像是刻在李莲花的心上。
笛飞声在平台边缘停下,手腕一松,单孤刀便像个破麻袋似的被丢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单孤刀本是昏昏沉沉,这一摔倒激出些力气,他猛地抬起头,视线对上石碑上“漆木山”三个字,瞳孔骤然收缩。
“师……师父……”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下一秒,他猛地缩了缩脖子,身体抖得像筛糠。
十年前与漆木山对峙时的场景,如同潮水般涌来——师父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失望透顶的眼睛,倒在他面前时,嘴角那点刺目的红,还有他自己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的、师父气绝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李莲花没看他,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只落在那块石碑上。坟前很干净,没有半根杂草,想来是师娘时常来打理。
他缓缓蹲下身,指尖有些凉,轻轻拂过坟前散落的几片落叶。叶子是刚落的,还带着些韧性,被他一片一片捡起来,放到一边。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等他收拾干净后,望舒走上前,将篮子里的点心、瓜果一一取出。将祭品摆得整整齐齐后,她又从篮底摸出两支蜡烛,用火石点燃。烛火在风里摇摇晃晃,映得她眼底一片清明。
桃梓也上前一步,拧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倒了三杯酒,一杯敬天,一杯敬地,最后一杯,缓缓洒在坟前的土地上。
酒水渗入泥土,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回应着什么。做完这一切,他和望舒并肩站好,对着石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额头碰到冰凉的石板,声音在空荡的平台上回荡。
风似乎更紧了些,吹得烛火几欲熄灭。
李莲花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然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听得桃梓三人心里都是一紧。
他没有像望舒和桃梓那样磕头,只是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紧紧锁着石碑上的名字。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风声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师父……”
刚说出这两个字,他的声音便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太急,带着山风的凉意,呛得他胸腔微微发疼。
“不孝徒弟,回来看您了……”
这一句说完,他便没再出声。只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被雨水打湿的星辰,慢慢蒙上了一层水汽。
山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留下一个沉默的剪影,跪在那里,与身后的群山,身前的孤坟,融为一幅萧索的画。
单孤刀还瘫在地上,他看着李莲花的背影,又看看那块石碑,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滴浑浊的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间便被风卷干,了无痕迹。
就在这时,蜿蜒的山路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李莲花原本挺直的脊背顿时僵住了。
芩婆提着竹篮,走过拐角,一眼看到的就是跪在老头子墓前的背影。那身影瞧着有几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