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穿过南境湿润的丘陵,拂过繁茂的林叶,最后,像一只疲倦却执拗的信鸽,悄然钻进了农家柴房的缝隙。
云栖正陷于一场无边无际的灼热之中。
身体像一块被置于炭火上反复炙烤的铁,骨头缝里都滋滋作响,冒着滚烫的蒸汽。
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来回撕扯,每一次短暂的清明,都像是从沸水中被猛地捞起,旋即又被更沉重的昏迷拽入深渊。
就在这片混沌里,她看到了一片望不到头的田野。
无数个面目模糊的孩童,穿着统一的灰布短褂,手中紧握着锄头,像一排排被精心栽种的秧苗,笔直地站立着。
他们没有嬉笑,没有言语,只是以一种毫无起伏的、如同念经般的语调,齐声诵念着。
“云栖说:沙地育苗,须深三寸,才能得到土中的水汽。”
“云栖说:山坡防风,应当密植高秆作物,作为屏障。”
“云栖说……”
一声声“云栖说”,像一口口沉重的铜钟,在她的脑海里轰然作响。
那些本是她在田间地头,针对某一块具体的土地、某一个特定的节气,随口说出的经验之谈,此刻却被剥离了所有的前提与背景,变成了一句句冰冷僵硬、不容置疑的铁律。
他们手中的锄头不再是农具,而成了仪仗。
他们的诵念不再是学习,而成了朝拜。
她成了神。一个她自己都全然不识的神。
“不是这样的……”她想大喊,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灼热的嘶气,“要因地制宜……要看天时……”
然而,无人听见。
孩童们的脸转向她,空洞的眼神里满是狂热的信赖。
他们举起锄头,精准地按照三寸的深度,狠狠刨向脚下的土地。
那是一片龟裂的沙地,锄头下去,只扬起一片干燥的尘土,脆弱的苗根在暴露的瞬间便被烈日灼伤,迅速枯萎。
“停下!”
云栖猛地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一场溺水中挣扎上岸。
柴房里昏暗依旧,只有几缕天光从破旧的屋顶漏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高热并未因这场噩梦而有丝毫退减,反而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明白了。
即便她远遁千里,藏身于此,即便世人皆以为“云栖”已死,但那个名为“云栖”的符号,却被一股她无法控制的力量,以一种她最恐惧的方式,悄然重塑。
有人正借着“还原古法”的名义,将那些活生生的、随着土地呼吸而变化的经验,铸造成一尊名为“正统”的偶像。
而她,就是那偶像的名字。
不行。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支起半个身子,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胸口像是破了洞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她朝着门口的方向,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唤道:“来……来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农家孩童探进头来,怯生生地看着她。
“姐姐,你醒了?”
云栖虚弱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异常清亮坚定。
“去……去把你家所有的耙子,都拿来给我。”
孩童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跑开了。
很快,他抱着三把大小不一的木耙回来,它们的耙齿,一把稀疏,一把适中,一把细密。
云栖指着面前的泥地,气息微弱却不容置疑:“用第一把,划一道。用第二把,再划一道。第三把,也划一道。”
孩童听话地照做,在湿润的泥地上留下了三道深浅不一、痕迹迥异的沟痕。
云栖死死盯着那三道痕迹,仿佛在审视一幅关乎生死的地图。
最后,她让孩童找来一块木炭,在他写字的手上艰难地比划着。
孩童最终在三道沟痕旁,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此为试,非为范。
做完这一切,云栖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重新滑倒在草堆里,再次坠入昏沉。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谢田旧址,青梧正顶着烈日,脸色阴沉地站在一片新开垦的田地前。
这片地位于向阳的沙坡上,本是试种耐旱菽豆的好地方。
然而此刻,田里刚冒头不久的豆苗,大片大片地枯黄卷曲,毫无生气,显然是活不成了。
“怎么回事?”青梧的声音里压着怒火。
一个负责此地的中年农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回答:“青梧大人,我们……我们全都是按照《云栖耕语录》上写的法子做的!深种三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可是云栖大人亲口传下的‘正宗’古法!”
“正宗?”青梧的目光冷得像冰,“这片沙地土质疏松,地表温度高,深种三寸,等于把种子直接埋进了火坑里!本地的老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