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先开了口。
声音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一种奇异的、由无数人哼唱的田间号子汇成的杂音,古老而悠扬,带着土地的脉动。
“他们改了你的法,”那声音说,“可土还活着。”
云栖猛地惊醒,心口一阵窒息。
窗外,夜雨正密,淅淅沥沥。
屋檐滴下的水珠,敲打在台阶前的泥地上,发出一连串富有节奏的“嗒、嗒、嗒”声。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竟与梦中那无数耕者哼唱的调子,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她怔怔地听着,仿佛听见了土地的呼吸。
天亮了,雨还未停。
当孩子们再次围住云栖,七嘴八舌地争论“浇根”和“洒叶”哪个才是“正道”时,她没有再像昨日那样沉默。
但她也没有开口辩解,更没有拿出二十年前的理论来证明什么。
她只是默默地走到学堂边那块废弃的菜圃,拿起一把半旧的锄头,在泥泞之中,开辟出了一方小小的试验田。
她将田地一分为二,左边,她用最传统的“浅耕护根”法,小心翼翼地种下几株菜苗,只在根部浇了少量的水。
右边,她完全复刻了那个女孩的说法,将水均匀地洒在菜苗的叶片上,制造出一种类似“叶润”的环境。
她没有做任何标记,也没有向好奇的孩子们解释一句。
她只是每天清晨、正午、傍晚,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田边,用一截炭笔,在一块破旧的木板上记录着什么。
孩子们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了。
他们看不懂云栖记录的那些奇怪符号,但他们看得懂菜苗的变化。
于是,他们自发地分成了两派。
“护根派”的孩子们每天守在左边的田埂上,坚信根深才能叶茂。
“叶润派”则为右边菜苗每一寸肉眼可见的快速生长而欢呼雀iao。
他们也学着云栖的样子,找来木片和石子,用自己能看懂的方式,开始记录自己的数据。
争论没有停止,只是从口头变成了实践。
学堂后园这片小小的泥地,成了一个喧闹而严肃的战场。
第七天,青梧冒着细雨,一身风尘地赶到了这个偏远的小村。
她几乎是逃离了北境那令人窒息的挫败感,循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来寻找云栖。
她有满腹的话要说,想请云栖重返耕会,主持大局,想告诉她,那些固执的老家伙已经承认,他们当年可能错了。
可当她绕到学堂后园,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云栖正蹲在泥地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衣衫。
她一手扶着一片菜叶,另一手拿着一根草秆,专注地量着叶片的宽度,神情肃穆得像是在举行一场古老的祭祀。
她的周围,围着一群高矮不一的孩子,一个个也像泥猴似的,却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那一瞬间,青梧忽然明白了自己在北境失去的是什么。
不是权威,不是方法,而是这种蹲下来,聆听土地和作物最细微声音的耐心。
她本想开口叫她,劝她爱惜身体,劝她重返那个属于她的位置。
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阵无声的叹息。
她默默地脱下那身象征着身份的祭袍,随手搭在旁边的篱笆上,也走到田边,拿起一把被孩子们丢下的小锄。
云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看到了浑身同样开始被雨水浸透的青梧。
青梧没有说话,只是用锄柄指了指云栖手边的记录板,然后用一种近乎请教的语气说:“我来记第三日晨露的蒸发量,可以吗?”
云栖看了她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漾开了一丝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意。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炭笔,递了过去。
又过了七日,试验田的结果终于揭晓。
在所有孩子的见证下,云栖将两块写满了记录的木板,并排挂在了学堂的墙上。
数据清晰地显示:“叶润法”在前期生长速度极快,远超“浅耕法”,但从第五天开始,叶片便出现轻微的萎靡和黄边,后期乏力。
而“浅耕法”虽然起步缓慢,却稳扎稳打,根系牢固,到了后期,生机反而愈发旺盛。
“我赢了!”“护根派”的孩子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可是我们的苗先长高的!”“叶润派”的孩子们不服气地反驳。
孩子们吵嚷着,要云栖做出最终的裁决,判定“谁对谁错”。
云栖却摇了摇头。
她走到墙边,用手指着两组截然不同的数据,一字一句地对所有人说:“土,从来不说对错。它只告诉你,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兴奋或沮丧的小脸。
“抢时节、救急苗时,叶润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