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疤,将来可是勋章。”老李往伤口上倒烈酒时,手稳得很。去年在云安镇,他给流民处理冻疮时,也是这样稳稳的手。
瑾潼没吭声,只是望着校场。磐石营的士兵们正在操练长枪,阿竹混在队伍里,个头比别人矮半个头,刺枪的动作却格外用力,枪尖划破空气时带着呼啸声。少年如今已是磐石营的斥候,镇北将军说他熟悉柔然地形,是块天生的斥候料。
出发前夜,瑾潼去了趟关押左贤王的地牢。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霉味,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柔然王爷被铁链锁在石壁上,战袍上的狼头刺绣已被血污浸透。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
“汉人女子,你敢来见我?”他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像钝刀子割木头,“等我王庭铁骑踏平阴山关,定将你剥皮抽筋。”
瑾潼蹲在他面前,火把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河西走廊的百姓,也是你下令剥皮抽筋的吗?”
左贤王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在石壁上撞出刺耳的响声:“那些贱民!本王杀他们是看得起他们!”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以为放了我,柔然就会退兵?告诉你,王庭早已在漠北集结了十万铁骑,等春风起,就是你们大魏的死期!”
瑾潼站起身,转身时披风扫过地上的稻草。她忽然明白,左贤王的供词里缺了什么——缺了那种玉石俱焚的疯狂。这只被拔了牙的狼,与其说是在招供,不如说是在……示警?
次日天未亮,磐石营便整装出发。五十名亲卫配了最好的战马,老李特意给瑾潼牵来匹纯白的河西骏,说是镇北将军的私藏。阿竹背着个巨大的行囊,里面装着他手绘的柔然地形草图,还有些晒干的草药。
“这是治蛇毒的,”他指着行囊角的药包,“漠北的沙蛇毒性烈,沾上就没救,这药草能顶半个时辰。”
队伍出阴山关时,守城的士兵们自发站在两侧。瑾潼勒住马,看见城墙上的镇北将军正朝她挥手,老将的白发在晨光里像一团雪。她忽然想起刚到阴山关时,城墙上那些干裂的嘴唇发出的欢呼,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成为多少人的希望。
漠北的风比阴山关更烈,卷着沙砾打在铠甲上,发出沙沙的响。阿竹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根折来的柳条,据说能探知流沙坑的位置。瑾潼看着他瘦小的背影,忽然想起他说过,被俘的日子里,他总在夜里偷偷数星星,数到河西走廊的方向,就觉得能活下去。
第三日午后,队伍在一处废弃的烽燧旁扎营。老李正指挥士兵们生火,忽然听见阿竹一声惊呼。少年指着烽燧顶部,那里插着面残破的旗帜,青灰色的布料上,隐约能看见“河西”二字。
“是河西军的旗号!”阿竹声音发颤,“我家乡的驻军,他们……他们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瑾潼爬上烽燧,指尖拂过旗帜上的箭孔。布料已经脆得像枯叶,边缘的丝线却还能看出是上等的蜀锦。她忽然在旗杆根部发现几行刻字,是用刀尖刻的,字迹已被风沙磨得很浅:
“三月初七,粮尽。余二十一人,往东南。”
阿竹也爬了上来,看清那行字时,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少年的哭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像被揉碎的纸片。瑾潼这才知道,原来阿竹的父亲曾是河西军的小兵,去年劫掠时为了护着他,被柔然人的马蹄踩断了脊梁。
“他们往东南去了,”瑾潼拍着阿竹的背,声音很轻,“东南是贺兰山,那里有咱们大魏的屯田,他们或许还活着。”
夜里守营时,老李凑到瑾潼身边,递过来块烤羊肉。篝火噼啪作响,映着远处起伏的沙丘,像沉睡的巨兽。
“将军,您说左贤王的话可信吗?”老李啃着羊肉,含糊不清地问,“十万铁骑,那可不是小数目。”
瑾潼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镇北将军说过的话。老将说,当年温北君在时,从不信敌人的供词,只信自己的眼睛。那时的大魏,三大支柱撑起一片天,元鸯将军善水战,玉琅子先生通谋略,温北君则是那杆最硬的枪,枪尖所指,便是民心所向。
“信不信,总得亲眼去看看,”她咬了口羊肉,膻味混着烟火气,竟格外踏实,“明日加快速度,争取五日内赶到漠北王庭的边缘。”
夜深时,瑾潼被一阵异响惊醒。她悄无声息地摸出弯刀,看见帐篷外有个黑影在徘徊。月光下,她认出那是阿竹,少年正对着河西的方向,小声地说着什么。
“我找到河西军的旗号了,爹,”他声音哽咽,“瑾潼姐姐会带我们回家的,您放心……”
瑾潼悄悄退回帐篷,却再也睡不着。她想起云安镇外那些追随她的流民,想起阴山关上那些用烙铁处理伤口的士兵,想起此刻睡在篝火旁的磐石营弟兄。他们都曾是乱世里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