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棋盘已蒙了层薄尘,却依旧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模样。黑子稳稳落在天元位,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像是玉琅子临终前枯瘦的指节;白子悬在半空,距离棋盘不过寸许,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却永远停在了那个雪夜——那时温北君的白袍上还沾着梅香,正笑着对玉琅子说:“这步棋若落了,你可就再无回寰余地了。”
窗外的老梅已亭亭如盖,枝桠斜斜探进窗棂,像是想触碰棋盘上的残局。瑾潼放下剑,指尖抚过枝干上那道旧痕,触感仍带着当年的温度。那是她十岁那年,跟着卫子歇在梅林里练枪,枪尖偏了寸许,硬生生在梅树上剜出道深沟。卫子歇当时正与玉琅子对弈,闻声回头时,白袍下摆扫过棋盘,惊得两枚棋子落在地上。玉琅子没斥责她,只笑着看着她:“枪法要稳,心更要稳,你看这梅树,受了伤也照样开花,这才是韧性。”
卫子歇在一旁咳着笑,手里的棋子敲得棋盘轻响:“师叔,别太纵容她。”说罢从袖中摸出枚太平通宝,塞进瑾潼手里,“拿着,这是当年先生给我的护身符,如今转赠给你,保你将来枪出如龙,步步太平。”
瑾潼摊开掌心,那枚铜钱还在。边缘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正面的“太平”二字磨得几乎看不清。她把铜钱贴在眉心,仿佛能听见二十年前的笑语:玉琅子的咳嗽声混着温北君的朗笑,棋盘落子声叠着梅林里的风声,还有她自己咯咯的笑,像串银铃滚过青石板。
“玉叔,爹爹,”她对着空棋盘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荡开,惊起梁上一只栖着的燕子,“明日我便要南下了。徐荣师兄说,蛮族的布阵像极了当年凌基的手法。”指尖叩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语,“你们说,该用‘破阵枪’还是‘回马枪’?”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暮春的潮气,吹得烛火晃了晃。案上的青瓷盏里,去年酿的梅子酒泛起细密的涟漪,酒香漫开来,与梅林的清气缠在一起。瑾潼忽然想起,玉琅子最擅长酿梅子酒,每年青梅刚熟,他就提着竹篮去梅林采摘,温北君总在一旁帮忙,却总被酸得龇牙咧嘴,惹得玉琅子笑他“连梅子都比不过,还想比枪?”
那时的凤仪宫还不叫凤仪宫,叫“听梅轩”。玉琅子在轩前种了三株梅树,说等梅树开花时,就邀温北君对弈饮酒。可等梅树真的亭亭如盖,温北君却已长眠在淮河渡口,玉琅子也在次年冬天,咳着咳着就没了声息。临终前他攥着瑾潼的手,枯瘦的指节扣着她掌心的太平通宝,断断续续地说:“你爹他……最会的不是破阵,也不是回马……是护阵枪啊……护着身后的人……就忘了自己……”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恰好压在那枚悬着的白子旁。瑾潼望着棋盘,忽然有片梅瓣从窗外飘进来,打着旋儿落在天元位上,将那枚黑子盖得严严实实。她笑了,眼眶却热起来,伸手去接那花瓣,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的湿——原来不知何时,天已落起了小雨。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东方的天际裂开道金缝,晨光像熔化的金子,泼在校场的青石地上。温瑾潼披了玄甲,甲片上还凝着夜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她跨上“踏雪”,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是温北君当年的坐骑,如今性子依旧烈,却唯独服她。
校场的队列里,新兵们的甲胄泛着生涩的光,手里的长枪握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老兵们则挺直了腰杆,眼神里带着久经沙场的沉静。瑾潼抬手抽出青霜剑,剑穗上的红绸在风里翻飞,那抹红像极了淮河渡口未干的血色,也像玉琅子当年染了咳血的白帕。
“列阵!”她声如裂帛,剑指南方。
身后的士兵齐声应和,声浪撞在远处的宫墙上,又反弹回来,震得梅林里的残雨簌簌落下。瑾潼望着眼前的枪林,忽然想起徐荣师兄昨日说的话:“蛮族这次的布阵,暗合二十八星宿,与当年凌在淮河用的阵法如出一辙。只是……当年将军破阵时,用的是以身犯险的‘踏阵枪’,如今小姐……”
她当时没说话,此刻却忽然懂了。徐荣师兄是怕她重蹈覆辙,怕她像温北君那样,为了破阵而将自己置于死地。可她望着新兵们眼里的光,忽然想起玉琅子说过的,温北君第一次领兵时的模样。
“那年你爹才二十岁,”玉琅子曾坐在梅树下,给她讲过去的事,手里的酒盏晃着琥珀色的光,“站在晨光里,白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笑着回头对我说:‘琅子你看,这些兵娃子眼里有光。’后来他每次出征,我都在这梅树下等他,等他回来续上那盘没下完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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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潼勒紧缰绳,踏雪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刨出浅坑。她望着南方,那里的蛮族正在烧杀抢掠,那里的百姓正盼着援军,就像当年淮河两岸的百姓,盼着温北君的白袍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