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哥,卫将军的信!”小石头举着油纸包冲进来,裤脚沾着泥,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栀子糖。他身后跟着二柱,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是刚从花田摘的蜀葵,紫莹莹的花瓣上还挂着雨珠。
我擦了擦手上的糖霜接过来,信纸边角有些潮湿,卫将军的字迹力透纸背,笔画间总带着股沙场的糙劲儿:“北境蜀葵已扎根,战士们说花开时像看见家乡的田埂。刘棠托带的披风收到了,红绸镶边的那面,风一吹像团火,敌兵见了都怯三分。”
信纸末尾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蜀葵,旁边注着:“老兵说这花该叫‘念想’,埋了枪栓的地方,花开得最旺。”
二柱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竹篮往我面前凑了凑:“小满哥,你看这根须。”蜀葵的根部缠着圈细细的红绳,是去年我埋枪栓时缠的那截,如今竟顺着花茎缠了三圈,红得像抹没褪尽的血痕。
郭先生恰好背着药篓经过,蹲下来拨了拨根须,指尖的老茧蹭过泥土:“草木最是念旧,你埋下去的心思,它都记着呢。”他药篓里装着新采的薄荷,叶片上的露水滚进竹篮,混着蜀葵的香,倒有了几分药香里的清甜。
雨停时,刘棠抱着绣绷坐在老槐树下,银线在青布上绣出朵半开的栀子。她手腕上的玉镯是温鸢皇后送的,据说当年温北君在临仙城被困,就是这镯子上的裂痕让援军找到了方向。“你看这针脚,”她指着花瓣边缘的回纹,“温夫人教我的,说绣念想时得留三分空,给日子留些盼头。”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货郎的铃铛声。穿蓝布衫的汉子挑着担子往花田走,竹筐里的栀子糖裹着新做的糖衣,在夕阳下闪着光。“雅安城新来的绣娘,要了二十斤糖,说要做糖渍花瓣填枕芯。”他放下担子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临仙城来的老秀才托带的,说是从废墟里捡的。”
布包里是块烧焦的木牌,上面刻着半个“昀”字,边缘还留着火烧的焦痕。我指尖刚触到木牌,就觉得心口发烫——这是爹当年在史官府的门牌,官兵抄家那天,娘说亲眼看见它被扔进了火盆。
“老秀才说,在温府旧址的砖缝里刨出来的,”货郎往嘴里塞了块糖,含混不清地说,“那片废墟上搭了三十多间草屋,有户人家在梁上挂了串栀子干,说夜里能闻见温北君当年种的花香。”
刘棠突然红了眼眶,玉镯在绣绷上磕出轻响:“温先生当年总说,姜昀的字比石头还硬,烧了牌位,烧不掉骨头里的气。”她把刚绣好的栀子塞进我手里,“给卫将军的信里,该添句好消息了。”
入夏时,花田的蜀葵长到了半人高,紫的、粉的花盘迎着太阳转,倒真应了郭先生说的“根扎得深,哪里都能开”。我按糖坊掌柜的法子,把新熬的糖稀浇在埋爹衣襟的地方,甜香引来了栀栀和它的崽,母狐蹲在老槐树上看我,尾巴扫落的槐花落进糖罐,竟泡出了些微苦的甜。
卫将军的亲卫突然来了,身上还带着北境的寒气。他背着个铁皮箱,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些东西:老兵的半截枪栓拓片、小石头爹的铜弹壳素描、还有张临仙城的地图,废墟的位置被圈了红圈,旁边写着“待种蜀葵”。
“将军说,北境的兵都想学熬糖,”亲卫的疤在阳光下泛着红,“有个新兵说,他爹当年在临仙城给温先生送过糖,如今想让北境的花也沾点甜。”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偶,是用蜀葵花瓣扎的小人,脸上缝着颗栀子纽扣,“这是给小满哥的,将军说像你爹当年教他扎的那个。”
我把布偶挂在糖坊的梁上,风一吹就晃悠,倒像爹站在那儿看我熬糖。郭先生来送草药时瞧见了,突然说:“你爹当年在咸阳城,总带着串栀子香囊,说温北君的书房太苦,得添点甜。”他药篓里的蜀葵根缠着片旧纸,上面是爹的字迹:“小满,若见蜀葵开,便是爹归处。”
秋分时,雅安城来了队修桥的工匠,领头的瘸腿老汉总在花田边转悠。有天他蹲在老槐树下,摸着树干上的疤痕说:“这树的年轮里,藏着颗子弹。”他从工具箱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弹头,“当年在临仙城,姜昀替温北君挡枪时,子弹穿了他的衣襟,嵌进了老槐树——后来我亲手把树移栽到雅安,就知道总有一天,他的娃会来这儿。”
我突然想起娘说过,爹走的那天,大梁城的老槐树下落满了栀子花瓣。原来这棵树不是娘随口说的念想,是有人真的从北方挪来的,带着爹衣襟上的血,带着临仙城的土。
老汉往树坑里撒了把蜀葵种子,指尖的老茧蹭过树皮:“温北君死前说,得给姜昀留个念想,让他知道自己护的人间,如今真的甜了。”他从怀里掏出个糖纸,是二十年前的样式,里面包着半块化了又硬的糖,“这是姜昀最后给温先生的糖,说等天下太平了,要熬满一缸给他。”
那天夜里,我蹲在花田边熬糖,锅里的栀子糖冒起的热气里,竟像看见爹的影子。他穿着青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