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如何断定是自尽?”陈砚秋急问。
“回报的说,现场并无搏斗痕迹,留有遗书,说是久病缠身,不堪其苦,又感念皇恩,却无力报效,遂生短见。地方作作已初步验过,报了个‘悬梁自尽’。”
“感念皇恩?无力报效?”赵明烛冷笑,“这遗书倒是写得冠冕堂皇!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们即将再次找上他之前死?”
陈砚秋面色凝重:“赵兄,恐怕金明池的毒杀只是开始,这灭口之举,已然蔓延!王敬之死,绝非巧合!”
“走!去现场!”赵明烛毫不犹豫,“邓文原他们接收的是琼林宴案的卷宗,王敬之死乃新发命案,归开封府与皇城司协查,我们有权去看!”
两人立刻点了一队精干察子,快马加鞭,直奔王敬家中。
王敬家住汴京城西厢一处简陋院落,此时已被开封府的衙役看守起来。街坊四邻围在一旁,窃窃私语,面露惊惧。
院内甚是破败,显见主人家境贫寒。正屋柴房的门敞开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弥漫出来。
开封府的一名押司认得赵明烛,连忙上前见礼,简单说明了情况:人是清晨被来送柴薪的邻居发现的,悬在柴房的房梁上,脚下踢倒了一个破旧的马扎。遗书就放在旁边的柴堆上。
赵明烛和陈砚秋步入柴房。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灰尘、霉味和一丝淡淡的尸臭。老吏王敬的尸体已被解下,平放在地上,盖着一席破草席。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开封府的作作站在一旁,神色有些不安。
赵明烛掀开草席,仔细查看尸体。陈砚秋则打量起现场:房梁不高,确实适合悬缢。那马扎歪倒在地,样式普通,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那种。遗书是一张粗糙的黄麻纸,上面的字迹略显潦草歪斜,内容与押司所述无异。
“确是自缢?”赵明烛沉声问那作作。
作作躬身回答:“回干办的话,小的查验,体表并无其他明显伤痕,索沟符合自缢特征,遗书也在……依例,确是自缢。”
“符合特征?”赵明烛眼神锐利,“你查验仔细了?尤其是这索沟!”
作作被赵明烛的气势所慑,额头见汗:“这……干办明鉴,小的……小的只是依《洗冤集录》常规之法查验……”
陈砚秋蹲下身,仔细观察着王敬颈部的勒痕。他并非仵作,但经历诸多案件,与崔月隐交流甚多,也略懂一二。他注意到那勒痕在颈后似乎并非完全提空,而是有一道极细微的、几乎与主要索沟平行的压痕,颜色略深。
“赵兄,你看这里。”陈砚秋指给赵明烛看。
赵明烛俯身细观,眉头紧锁。他也看出了异常。“这痕迹……不像是单纯自缢能形成的。”他猛地看向那作作,“验尸格目填了没有?这处痕迹如何记载?”
作作支吾道:“这……细小痕迹,或……或是绳索本身粗糙所致,卑职……卑职未单独记载……”
“混账!”赵明烛怒斥,“人命关天,岂能如此马虎!”他知道,基层衙门的作作水平参差不齐,遇上看似无疑点的案件,往往草草了事。
“崔太医何在?”赵明烛回头问手下。
“已派人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崔月隐背着他的药箱,快步走进了院子。他甚至来不及寒暄,听了赵明烛简单的叙述后,立刻戴上自制的手衣(手套),开始仔细验看尸体。
他先是查看了颈部的索沟,用手指轻轻触摸按压,又拿出醋、酒、葱白等物,调和后敷贴于痕迹处,仔细观察变化。
“如何?”赵明烛急切地问。
崔月隐面色凝重,缓缓道:“索沟主要部分,确系生前缢吊所致。但颈后这道平行压痕,绝非绳索自然压迫形成。其力更深,更直,像是……被某种硬物从后方强行抵压所致。而且,赵干办,陈公子,你们看死者指甲。”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王敬僵硬的手指。只见其指甲缝内,藏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以及几根极细的、质地粗糙的麻线纤维。
“这是何物?”陈砚秋问。
崔月隐用小镊子小心取出少许粉末,在鼻下轻嗅,又捻了捻:“似是某种石粉,具体还需查验。这麻线……倒是常见。”
但出现在自尽者的指甲缝里,就显得极不寻常。一个决心自尽的人,为何死前指甲里会抠进石粉和麻线?
“还有,”崔月隐轻轻扳开死者的嘴,“其口腔内壁黏膜,有细微的破损和淤血,舌根也有受压迹象。这不像自缢者应有的状态,倒像是……曾被用布团之类的东西强行塞口。”
赵明烛和陈砚秋对视一眼,心中寒意更盛。
杀人灭口!伪装自缢!
手法专业而老辣,几乎骗过了开封府的作作!
“死亡时间大概何时?”赵明烛问。
崔月隐估算了一下尸僵和尸斑情况:“约在昨夜子时到丑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