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面与污水带来的温差,让杨暄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他紧闭着双眼,上半身的重量几乎全压在那两个嫌恶的亲卫身上,像一袋无骨的、湿透的、散发着恶臭的泥沙,毫无生气地被他们粗暴地夹着、拖拽着,离开了这地狱般的水牢,沿着那条通向“生天”——亦是通向最终毁灭的、幽深、曲折、弥漫着浓重腐朽气息的漫长石阶甬道,向上拖动。
皮靴踩踏在湿滑石阶上发出的沉重、黏腻的声响,“啪嗒、啪嗒”,在狭窄的通道里反复回荡、叠加,形成一种单调而压抑的节奏。
通道石壁上,间隔数丈挂着油脂火把,火光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跳动,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通道两边守卫们一张张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冷漠面孔。
有的眼中透出麻木的漠然,仿佛眼前拖过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有的嘴角微微撇起,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嗤笑;
有的干脆抱着武器,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闭目养神,对一切都充耳不闻。
污秽滑腻的身体摩擦着冰冷粗糙的石阶,每一次被拖上台阶的颠簸,都让左肩伤口被剧烈地撕裂、搅动一次。
深埋在腐肉夹层中的“影牙”,如同一只盘踞在他肩胛骨上的剧毒黑蛇,每一次摩擦刮蹭都带来致命的冰冷和撕裂般的剧痛!那毒药的气息仿佛沿着神经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麻痹般的眩晕。
杨暄将自己的全部神识都如同钢铁般紧紧锁死在左肩那片区域。
锁死那柄深入骨髓的毒刃。
锁死那份融合了无尽屈辱、滔天仇恨、冰冷杀意以及即将解脱的毁灭快感的极致痛楚!
这锥心刺骨的剧痛,成了他复仇意志最灼热、最清晰的刻度!指引着方向,燃烧着灵魂!
向上的台阶,一级,又一级……
仿佛永无尽头,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又仿佛咫尺之遥,那扇门后,就是一切的终点。
台阶终于走完。
他被拖入一道沉重的、用坚硬楠木包裹着厚厚铁皮的内门。
一股极其复杂刺鼻的气味如同实质的墙壁般猛地撞来!
浓烈到足以令人眩晕的药草苦味——是上好的止血续断药材被煎熬浓缩后的气息——混杂着提神醒脑、价值千金的龙涎香与沉水香的馥郁气息,汹涌地扑面而来,试图驱散一切污秽,却与杨暄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腐臭形成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怪异混合。
一条长长的甬道在眼前延伸,通向深不可测的黑暗。脚下铺着厚厚柔软的波斯地毯,踩上去几乎无声,吸走了所有杂音。
光线变得更加幽暗迷离,只有甬道两边青铜铸造的仙鹤宫灯在静静地燃烧,鸟喙中吐出昏黄摇曳的光焰,流泻在猩红的地毯上,如同垂死老人眼眸中最后一点浑浊的光。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抑着每一次呼吸。
甬道的尽头,一扇厚重的、镶嵌着狰狞黄铜门钉、散发着清冷暗光的雕花木门如同巨兽的口,紧紧闭合。
门前,八名全身覆盖着冷锻鱼鳞重甲、连面部都隐藏在狰狞面甲之下、如同钢铁雕像般的精锐守卫,如同生了根般矗立。
他们腰间挎着长柄陌刀,刀柄粗粝,刀锋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嗜血的寒芒。
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面甲的缝隙扫视着甬道中的一切,杀气如同实质的冰水,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这才是杨国忠真正的死士亲卫,赵六这样的角色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赵六在距离大门还有五步远的地方便如同被无形的墙壁挡住,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抓着杨暄的手,迅速整了整自己的皮甲,对着门口一个穿着深青色劲装、腰悬狭长佩刀、神态阴鸷如同秃鹫的中年卫士躬身,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林尉官,人带到了。”他指了指身后如同烂泥般被三儿架着的杨暄。
那位姓林的尉官,身形并不魁梧,却给人一种精铁锻打般的冷硬感。
他面无表情,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冷眼扫过浑身污浊恶臭、垂着头如同死狗般的杨暄,又冷冷地瞥了赵六和三儿一眼,那目光如同刮骨钢刀,让两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林尉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挥了挥手,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两个全身重甲的守卫立刻无声地跨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密的杀人机器。
杨暄感觉自己被迅速地从赵六和三儿手中“移交”给了这两具冰冷的铁甲战士。
他们的动作更加利落、精准,也更为有力,没有丝毫嫌恶的情绪流露,仿佛只是在搬运一件无生命的物品。两
只覆盖着冰冷铁手套的大手,如同两把无情的铁钳,牢牢架住了杨暄的双臂,拖着他,走向那扇巨大的、象征着罪恶与权力源头的雕花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