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卑职左卫斥候营校尉张志猛,率部巡哨三百里,有紧急军情回报!事态……反常至极!”张志猛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极度疲惫和一种难以抑制的惊悸。
哥舒翰敲击沙盘的手指骤然停住,仿佛被无形的铁钳夹住。
他猛地抬起眼,两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锁定了地上狼狈不堪的校尉。
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深处。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低沉而威严,震得厅内烛台上的火苗都随之微微摇曳:“讲!一字不漏!若有半句虚言,军法无情!”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清晰而冰冷。
“诺!”张志猛被那目光刺得一个激灵,强行压下肺腑间因吸入冰冷空气而产生的刺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因紧张而颤抖的声音,语速急促但条理清晰地开始汇报:
“其一,吐蕃驻守大斗拔谷之‘铁马熊’精锐营!三日来,其营盘旌旗依旧高悬,白日炊烟按时升起,数量、时辰均与往日无异,远观之下,营盘规模、人声马嘶,皆未见明显减少,足以迷惑寻常哨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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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笃定,“卑职麾下老斥候‘夜眼’王三,乃陇西服役三十年的老兵油子,斥候行当里的祖宗!他于前夜子时,伏于敌营下风处三里外一背风土坳,将右耳紧贴冻得如同生铁般坚硬的冻土之上,口鼻以浸湿的皮囊捂住,凝神屏息,整整听了一夜!四更天最静时分,他回报:营内马蹄声稀薄杂乱,如同病马踟蹰!远不如往日数千‘铁马熊’精骑同时操练时那般密集如夏日闷雷、整齐划一如同巨槌擂鼓!王三以他三十年斥候生涯、听地辨声从未出错的项上人头起誓,那营盘……内里怕是空了至少大半精锐!此等猫腻,绝非寻常轮换、狩猎或小股调动所能解释!定有惊天图谋!”
张志猛的声音带着一种亲身经历恐怖后的战栗。
哥舒翰原本按在沙盘上的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沙盘上那面代表着“铁马熊”的黑旗,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幻化成了一柄滴血的弯刀,正悬在凉州城的咽喉之上。
“铁马熊”!吐蕃王廷最锋利、最令人胆寒的重装骑兵,人马俱披冷锻重甲,冲锋时如钢铁洪流,悍不畏死,是河西和陇右所有唐军将士心中大敌。
他们的营盘竟出现如此诡异的“空心”状态?这绝非疥癣之疾,而是足以撼动整个西北防线的巨大变数!
“其二,” 张志猛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继续道,“为探虚实,卑职亲率小队五人,剥下阵亡吐蕃游骑衣甲,乔装成被风沙所困的羌人皮货商贩,以盐巴、劣茶和几块风干肉为引,冒险潜至青海湖西侧‘苏毗’部旧日核心草场。”
“发现原本游牧于彼处、帐篷如云、牛羊遍野,为吐蕃提供大量牦牛驮马和剽悍辅兵的‘苏毗’大部,其核心草场竟已十室九空!留下的皆是老弱妇孺。”
“牛羊牲畜也少了大半,只剩下些瘦弱不堪的驽马和病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卑职设法用随身携带的、在羌地硬通货般的上好青盐和一小块压紧的川茶,接近一个蜷缩在破旧帐篷旁、眼神浑浊的老牧人。”
“那老儿起初惊恐万分,卑职再三赌咒发誓只是迷路商人,他才稍稍放松,眼神却依旧闪烁不定,言语支吾,前言不搭后语。最后被盐巴的诱惑和卑职佯装的不耐烦所迫,他才压低声音,如同泄露天机般颤巍巍道:‘……走了,都走了……十日前,逻些赞普的金箭令到了……部落里所有能挽弓骑马的青壮,连同最好的牦牛、骏马、驮羊……全……全部跟着头人迁徙了!’”
“卑职追问去向,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偷偷用手指了指东南方向,便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抱着那包盐巴缩回了帐篷,如同受惊的土拨鼠!”
张志猛的描述极具画面感,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传递给了厅中每一个人。
“东南?”一直凝神静听、眉头紧锁的封常清上前一步,与哥舒翰并肩而立。
他清癯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异常严峻,捻着颔下几缕稀疏的胡须,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冰面上划过的刀刃:“青海湖东南……那是通向积石山(青海东南部,靠近蜀地)的险峻山道,层峦叠嶂,飞鸟难渡。”
“穿过积石山那些隐秘的垭口,便是……蜀地!吐蕃最精锐的重装骑兵和最关键的驮马、辅兵来源,为何突然放弃直面我河西的前沿,举族青壮南顾?这绝非寻常游牧迁徙!其所图者,必大!”
“其三,也是最蹊跷、最让卑职心惊肉跳、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张志猛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寒意,仿佛那恐怖景象就在眼前,“卑职手下最得力的两名‘地趟子’斥候——陈七和赵九,皆是攀岩走壁、潜伏追踪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