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陡然凝固了所有的欣喜:“但朕有个要求——”
所有人的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之手攥紧,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屏住呼吸,仿佛连工坊内震耳欲聋的打铁声都瞬间消隐了,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在胸膛里如擂鼓般敲响。
空气凝固得像被投入冰窟的铁块。
裴徽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锋,平静却又锋锐地扫视全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容任何质疑和回避:“你们这些老匠人、大掌案!不能只让新来的人干些粗活——扛木头、拉风箱、烧炭火!你们——必须亲手教他们!将你们那些所谓‘吃饭保命’的本事、那些几十年才摸索出的独门诀窍,倾囊相授!分毫不许藏私!”
“轰!”
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炸雷在每一个工匠的灵魂深处炸响!石破天惊!
赵景前瞬间石化了。
他身后的所有大匠,无论老少,脸上那刚刚燃起的火焰如同遇到万载寒流,瞬间凝固、碎裂、然后化为一片呆滞的死灰。
若非说出这话的人是至高无上、手握生杀大权、更如神只般指引着天工之城方向的皇帝陛下……任何一位六部的尚书、天工之城的总管,哪怕是罗晓宁当面提出此等要求,他们此刻恐怕早已是重则指着鼻子怒骂出声,轻则当场脸色铁青如尸、拂袖而去、心中埋下冲天怨怼之火!
千百年匠人行当的铁律是什么?!
——师徒传承!师为父,徒为子!三年打杂,六年学艺,十年方能窥门径!倾囊相授?那是疯子!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把自己压箱底吃饭的独门手艺都掏出去了,将来新人踩着自己上位,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值几个钱?还怎么养家糊口?
——所谓“秘方在手,富贵我有”!那些祖辈用性命换来的小窍门、那些无数次失败摸索出的精准火候、铁口铜牙都撬不出来的微妙手感……那是祖传的饭碗,是家族立足的命脉!
无数念头,带着千年行规的冰冷和自身利益攸关的恐惧,在这些老匠人脑中疯狂冲撞。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错愕,迅速转变为难以理解、无法接受的茫然失措,最后深深沉入一种被逼到墙角、如同待宰牛羊般巨大忧惧的泥潭中。
喉头滚动,嘴唇翕动,却呐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更不敢直接忤逆那不容置疑的天威。
裴徽何等人物?他洞若观火,太了解这片土地上承袭千百年的工匠保守传统与根植骨髓的生存逻辑了。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被恐惧和困惑揉皱了的老脸,看着那藏在眼底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剧烈抵触情绪,这位年轻的帝王反而嘴角微微向上牵动,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轻笑。
这笑声,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第一圈涟漪,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也让匠人们紧绷欲断的神经瞬间缓和了一线。
“诸位老匠师,不必如此忧心忡忡,如赴刑场。”裴徽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抚平波澜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紧绷的耳中。
“朕知道你们的所思所虑。你们的手艺、你们的独门诀窍,是你们安身立命之本,是你们养家糊口、传诸子孙的依靠,非金银可换。朕岂会行那断人根本、绝人生路之恶事?”
他语气沉稳,似乎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众人绷紧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丝缝隙。
他随即话锋流转,带着一种庖丁解牛的精准:“朕且问你等,你们如今所得银钱月饷,是否按初、中、高、大匠师四等品阶,领取定额饷银?之后再加上你们亲手做出多少把刀、多少副甲胄,按件计发额外奖钱?”
罗晓宁在旁,立刻代为高声补充证实:“陛下明察!确是如此!初匠月俸二两,中匠三两,高匠五两,大匠师足有八两!再依各作坊完成官定月额,按件计酬,多作多得!此乃陛下登基后为工部天工之城定下的新法,深得匠心!”
他的声音如同给皇帝的话加上一道法度印章。
“是!陛下!”赵景前和身后几位品阶高的匠师连忙躬身应答,心中却愈发困惑,不知皇帝所图为何。
“对!正是此法度,”裴徽微微颔首,目光如炬般锁定在场的工匠,语调陡然一扬,“朕,今日便为你等再立一桩新规矩!”
声音如同惊堂木拍下:“从即刻起,凡大匠师等级之工匠,若收徒授业者,朕额外再予他一份‘师傅月饷’!与本身月俸、计件奖钱,三酬并行!”
“‘师傅月饷’?”这四个字在作坊内嗡嗡回响,如同投入死水的几枚石子。所有的匠人眼中都露出了茫然——前所未闻!这是何意?
“对!额外的一份银子!”裴徽斩钉截铁,字字如珠,“此‘师傅月饷’之多少,便取决于你带了多少徒弟、你带出的徒弟手艺到了何等境地!”
如同一道闪电骤然划破漆黑的夜空!
在场的所有匠师,没有一个不是饱经世故又聪明绝顶之人!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