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不再是威震幽燕的韩大帅,而是一条真正的、被逼入绝境的丧家之犬!
辨不清方向!只求远离那死亡之地!
他朝着山林最茂密、最崎岖、怪石嶙峋、荆棘藤蔓交织得如同罗网的方向,跌跌撞撞地亡命狂奔!
赤裸的双脚踩在尖锐的石块和带刺的荆棘上,割开一道道血口,他却浑然不觉。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跳跃、翻滚、攀爬,利用一切地形躲避可能从身后射来的冷箭。
树枝抽打在脸上,划出血痕;尖锐的岩石擦破手臂;嶙峋的沟壑几乎让他摔断骨头。
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小腿伤口的剧痛和肌肉的抽搐。他不敢停,不能停!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时远时近,死死咬住!
不知跑了多久,翻过了几个陡峭得令人绝望的山头,直到身后的喊杀声、追击的呼喝声彻底消失,被山林的寂静所取代。
死寂,此刻反而成了最好的屏障。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每一次迈步都像是在拖动千钧巨石。
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嗬嗬”的恐怖声响,每一次吸气都带来烧灼般的剧痛,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沙砾。
“噗通!”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扑倒在一处隐蔽的、长满湿滑青苔的山涧旁。冰冷的山泉水在乱石间潺潺流淌,发出清冽的声响。
这声音,在此刻的韩休琳耳中,无异于天籁!
他挣扎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将整个头颅猛地扎进那冰冷刺骨的溪水中!
“咕噜……咕噜……”他贪婪地、大口地啜饮着,任由那冰寒彻骨的溪水冲刷着口鼻间的血污和泥浆,刺激着滚烫灼痛的喉咙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肺腑。
冰冷的溪水浸透了他散乱纠结的头发,顺着脸颊、脖颈流下,带走滚烫的汗水和血污,带来一丝短暂却无比珍贵的清明。
他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着,冰冷的溪水顺着他的下颌、脖颈不断滴落。
脸上混杂着泥浆、凝固的深褐色血块和冰冷的溪水,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夕阳最后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带着一种残酷的壮丽,将西边天空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而在这血色的天幕下,在黄尖涧方向,一股巨大的、浓黑如墨的烟柱冲天而起,翻滚着,扭曲着,直上云霄!
那是焚烧尸体和战场残骸的冲天狼烟,遮天蔽日,带着皮肉焦糊的恶臭,即使相隔数里,似乎也能隐隐闻到。
那翻滚升腾的浓烟形状,在韩休琳模糊而恍惚的视线中,不断变幻着。
时而像郭子仪那张须发皆白、沉静如古井深潭的脸,嘴角带着无声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时而又化作无数扭曲挣扎、面目模糊的人形——那是他麾下八万幽州子弟兵死不瞑目的怨魂,在血色的天空中盘旋、哀嚎、无声地质问着他这个抛弃他们的主帅!
“八万大军……”韩休琳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粗糙的砂纸在摩擦朽木,“三万幽州精骑……五万工匠民夫……”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窝,再用力搅动。
“还未看到太原府的城墙……在半路上……黄尖涧……就没了……”
巨大的、彻底的挫败感,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几乎要将他冻僵的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身体上那些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的剧痛,此刻远不及心中那宏伟霸业彻底崩塌、化为齑粉所带来的万分之一痛楚!
“呃啊——!”一股无法抑制的、毁灭般的暴怒和恨意猛地冲上头顶!
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右拳带着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砸在溪边一块冰冷坚硬的岩石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手背瞬间皮开肉绽,指骨碎裂的剧痛尖锐地传来,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青灰色的岩石。
然而,韩休琳却浑然不觉,仿佛那碎裂的不是自己的骨头。
只有无边无际的恨意在胸腔中疯狂燃烧、翻腾,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和躯体一同焚毁!
“郭子仪……李国臣……仆固怀恩……”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些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怨毒。
然而,在这滔天的恨意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却无比清晰的惧意,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对那个端坐帅旗之下、须发皆白的老帅,那种掌控一切、算无遗策的恐怖!
“还有卢珪……老匹夫!你害苦我也!误我大事——!!”他猛地仰头,对着血色苍穹发出无声的控诉,脖颈上青筋暴起。直到此刻,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仅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狼狈,如同一条被痛打落水、只能夹着尾巴亡命奔逃的野狗!
卢氏许诺的粮草、兵源、里应外合,此刻看来,如同镜花水月,是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