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膏腴之地……裂土称王……共享富贵……”韩休琳蜷缩在冰冷的石缝里,咀嚼着卢珪当初的承诺,悔恨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心脏。
“都是狗屁!都是裹着蜜糖的要命毒饵!”他咬牙切齿,牙龈几乎咬出血来,一股腥甜涌入口腔。
他彻底明白了,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范阳卢氏与长安朝廷博弈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被推到风口浪尖、吸引所有火力的弃子!
甚至可能是一块卢氏用来垫脚、方便他们登顶的绊脚石!他韩休琳的野心和武力,不过是卢氏千年算计中的一环,用完了,就该丢弃了。
郭子仪的雷霆一击,焉知没有卢氏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故意泄露消息,借朝廷之手,除去他这个可能尾大不掉的“盟友”?
刺骨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狠狠灌进岩石缝隙,无情地钻进他破碎衣甲的每一个孔洞,舔舐着他早已失去知觉的皮肤。
韩休琳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这声响在死寂的石缝里显得格外刺耳。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如此真实。
寒冷像无数只贪婪的、来自九幽之下的鬼手,正一点点抽走他身体里残存的热量,拖拽着他残破的意识,滑向那无边的、永恒的黑暗。
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如同被墨汁浸染,迅速向内收缩,神智即将被这酷寒彻底吞噬、冻结。
太行山的四月,是老天爷一张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脸。白日的暖阳才将山阴处陈年的积雪舔薄一层,勉强露出底下黝黑冰冷的岩石和枯死的草茎,入夜,凛冽的朔风便裹挟着坚硬的雪粒子,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重新席卷了起伏的峰峦沟壑,将白昼那点可怜的暖意彻底抹杀。
昼夜的温差大得骇人,白日里融化的雪水在入夜后迅速冻成一层滑腻致命的薄冰,无声地覆盖在嶙峋的怪石和脆弱的枯草之上。
空气干燥得如同砂纸,每一次呼吸都刮擦着鼻腔和喉咙深处娇嫩的黏膜,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每一次吸气都像咽下一口冰碴。入夜后的骤寒,更是能瞬间抽干骨髓里残存的热气,将裸露的皮肤冻得青紫、发黑,最终彻底失去知觉。
在这片墨汁寒铁般的山坳深处,一块巨大无比、被亿万年风霜侵蚀出无数孔洞和沟壑的灰白色巨岩,如同远古巨兽坍塌的肋骨,勉强构成了一处背风的浅窝。
韩休琳,曾经叱咤北疆、跺跺脚能让幽燕之地震三震的幽州节度使,此刻正像一条被剥了皮、打断了脊梁的野狗,蜷缩在这冰冷的石窝深处。
他身上的明光铠早已破碎不堪,几处关键的护心镜和护肩甲不翼而飞,露出里面被血反复浸透、又冻成板结硬壳的棉甲内衬,颜色黑紫,散发出淡淡的腐败气息。
甲叶的缝隙里塞满了凝固发黑的血污、湿冷的泥土和枯草的碎屑,昔日耀眼的金属光泽被一层肮脏的冰霜和雪沫彻底覆盖,显得破败而沉重,如同刚从古战场上刨出来的陪葬品。
几块同样冰冷、棱角分明的石头被他胡乱堆在身体两侧,聊胜于无地遮挡着无孔不入、如同毒蛇般寻找猎物的刺骨寒风。
然而寒风依旧如同最狡猾的刺客,总能找到缝隙钻入,舔舐着他早已冻僵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热气。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刀子,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遍布全身、如同被烙铁灼烧的伤口。
他撕下早已被血浸透、冻得梆硬如同铁片的半幅内襟,试图包扎肋下那道最深的刀口——皮肉狰狞地翻卷着,深可见骨,边缘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那是冻伤和坏死的前兆,隐隐有黄白色的脓液渗出,在严寒中迅速凝结成恶心的冰晶。
手指触碰伤口的瞬间,剧烈的疼痛如同黑色的、带着倒刺的巨浪,轰然拍击在他残存的意识堤坝上!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嚎从喉咙深处挤出,又被他自己死死咬住。
眼前瞬间被一片旋转的金星和浓稠的黑暗覆盖,耳畔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伤口深处腐烂的甜腥气,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向他的鼻腔,直冲脑髓。他猛地咬紧牙关,下颌骨绷出凌厉如刀的线条,酱紫色的脸膛在惨淡的、从厚重云隙间漏下的冰冷月光映照下,浮着一层死灰的蜡色,嘴唇干裂得如同久旱的河床,渗出的血珠早已冻成暗红的冰碴,挂在唇边。
饥饿感像一把迟钝的锯子,在胃袋里缓慢而持续地来回拉扯,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伴随着胃部阵阵痉挛的抽搐,火烧火燎。
而失血带来的虚弱则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潮汐,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志灯塔,四肢百骸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每一次挪动,哪怕是动一动手指,都需耗费莫大的意志力,榨干最后一丝气力。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