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坤也沉稳上前,他冷静如冰的目光仔细扫视着地上的俘虏,尤其是晋岳那不堪的丑态和眼中流露出的极度恐惧,补充道,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大将军,刘将军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杨子钊此人,刚愎桀骜,宁折不弯,视名节如性命,恐难真心归降,但其身份本身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其存在本身就是对伪朝军心的最大打击。至于晋岳……”
他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嘲讽,“贪生怕死,利欲熏心,早已吓破了胆,屎尿齐流,此刻为求活命,必如竹筒倒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利用价值,远胜杨子钊!”
“即便劝降不成,留着他们,押解至成都城下示众,让伪军亲眼看到他们的‘战神’和‘监军’的狼狈模样,也足以令伪朝君臣丧胆,士卒离心,甚至不战而溃!”
“此乃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是兵法之正道!”
“此刻杀了,痛快一时,却可能让后续的成都攻城战,多流我大唐数千甚至上万忠勇儿郎的鲜血!这笔账,请大将军细细掂量!”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秤砣,精准地衡量着复仇的快意与将士生命的重量。
赵小营也连忙上前,语速飞快,眼中闪烁着不良人特有的精明和洞察光芒:“大将军!刘将军、王将军所言极是!剑门虽破,但成都城高池深,尚有数万伪军据守!南方数城如嘉州、眉州、戎州,仍有伪朝死忠负隅顽抗!”
“更有南诏、鲜于仲通这些虎视眈眈的豺狼在侧观望,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若能利用此二人,或可令晋岳手书劝降伪朝余部守将,瓦解其抵抗意志;或可诈开成都城门,里应外合!最不济,将他们押至阵前,伪军军心必溃!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杀了他们,只是图一时之快,却可能让我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请大将军以大局为重,以将士性命为重!”他的话语直指外部威胁和战略全局。
张小虎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蚯蚓,脖颈涨得通红,争辩道,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而颤抖嘶哑:“刘将军!王将军!赵将军!你们讲谋略,讲利害!讲大局!”
“可你们想过那些被屠杀的百姓吗?!”
“她们临死的惨叫还在我耳朵里响!让这两个禽兽不如的屠夫去劝降?去谈条件?岂不是玷污了我大唐王师的名声!让那些死不瞑目的冤魂如何安息?!”
“将士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难道就是为了保下这两个屠夫的狗命,去玩什么阴谋诡计?!血债必须血偿!此乃天理!是公道!是人心!是无数冤魂的泣血诉求!!”
他手中的刀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寒光闪烁不定,直直指向地上的仇敌,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所有束缚扑上去将其碎尸万段。
他身后的亲兵们也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怒吼,表达着同样的愤慨和不解。
两派意见针锋相对,如同冰火相撞,又如怒涛拍击礁石,空气骤然紧张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复仇的烈焰与冷酷的权谋在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废墟上空激烈碰撞、撕扯,火星四溅。
将领们的目光都紧紧聚焦在张巡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可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裁决。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暮色四合,废墟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士兵们高高举起的火把发出跳跃的、明暗不定的光芒,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乱舞,也映照着地上杨子钊和晋岳那两张象征着罪恶与恐惧的脸。
张巡的眼神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又似酝酿着风暴的夜空,在愤怒得如同燃烧火炭、几近失控的张小虎、沉稳老练苦口婆心的刘志群、精明冷静洞察全局的赵小营、沉稳持重权衡利弊的王玉坤,以及地上昏迷如死却仍散发着不屈危险气息的杨子钊、瘫软如泥散发着恶臭与极致恐惧的晋岳之间缓缓扫过。
他看到了张小虎眼中那纯粹而炽烈、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复仇之火,那是一个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战士最本能的呐喊,代表着最朴素的正义和两万冤魂无声却沉重的诉求;
他也看到了刘、王、赵三人眼中那对减少更多袍泽伤亡、加速光复蜀地、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胜利的深沉考量和冰冷的、不容回避的政治智慧。
两种力量在他心中激烈交战,如同两条巨龙在翻滚撕咬,都想占据主导。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晋岳恐惧的呜咽、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王铁柱压抑的痛哼在回响。
良久,就在张小虎几乎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杀意,要再次踏前一步请命时,张巡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在生锈的铁板上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淬火锻打千遍般的决断,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血债,自然要偿。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他的目光如电,带着理解,更带着不容动摇的威严,牢牢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