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仿佛坐在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上,四周是无边的、冰冷的海水。
龙椅上的李玢,依旧瘫软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骨架的泥胎。
他空洞的眼神越过匍匐在地的使者,越过狼藉的地面,茫然地投向殿外那片被高大宫墙围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那片虚假的天空,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也染上了利州城冲天的血色。
他肥短的手指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抠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鎏金蟠龙纹饰,指甲因为用力过猛而翻折,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他仿佛看到了张巡那面猎猎作响的朱雀战旗,已经插在了剑门关的城头,正向着成都,向着他的“皇座”,席卷而来……他肥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筛糠般颤抖。
殿内的官员们,个个如丧考妣。
有人面如死灰,眼神涣散,仿佛魂灵已经离体;有人冷汗涔涔,不断用袖口擦拭着额头;有人嘴唇翕动,无声地念着佛号;还有人眼神闪烁,偷偷打量着同僚,又偷偷望向殿门的方向,似乎在盘算着退路。
那个被茶汤烫伤的舞姬,蜷缩在角落,抱着自己受伤的小腿,低声啜泣,无人理会。
她娇艳的脸庞上,除了痛苦,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繁华喧嚣的成都城上空,此刻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名为绝望的阴云。
利州陷落的消息,如同一口千钧巨钟,在伪燕小朝廷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轰然鸣响,余音不绝,震得他们肝胆俱裂。
他们所能做的,只剩下将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疯狂地投向远方的援军和那座寄托了全部幻想与恐惧的剑门天险。
然而,远在成都以南的鲜于仲通,面对早已被横征暴敛掏空、怨声载道的剑南道,仓促间能集结多少乌合之众?
那些被强行驱赶上战场的农夫、家丁、囚徒,面对如狼似虎的朱雀军团,能有多少战意?
远在西南边陲的南诏国,在痛失两万精锐和一位爱将之后,国内必然震动,主和派的声音必然高涨,皮逻阁在灭国之危的权衡下,是选择倾国复仇,还是选择忍痛自保?
而那座看似不可逾越的雄关——剑门,在已经接连创造战争奇迹、拥有诡异战术和恐怖“黑骑”的朱雀军团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恐惧的阴影,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在成都伪帝“行宫”那金碧辉煌的宫阙梁柱间无声地游走、缠绕,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丝虚假的暖意和奢靡的幻梦。
殿内破碎的玉盏碎片,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如同散落的泪滴。那份染血的军报,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丧钟,已然敲响。那沉重而悠长的余音,穿透宫墙,在成都府的上空回荡。
只是不知,这丧钟最终,会为谁而鸣?
是为这昙花一现的伪燕王朝?
是为这殿内惶惶不可终日的衮衮诸公?
还是为这蜀中大地,即将被战火再次蹂躏的万千生灵?
……
……
利州,征蜀大军帅府。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着利州城头,仿佛连星辰都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厚重的乌云低垂翻滚,带着山雨欲来的湿冷气息,舔舐着青石城墙的缝隙。
整座城池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城中心的征蜀大军帅府,灯火通明,如同黑暗汪洋中孤悬的灯塔,散发出一种近乎惨烈的光芒。
帅府正堂,巨大的蜀地舆图占据了整面墙壁,在摇曳不定的数十盏牛油巨烛映照下,山川河流、关隘城郭纤毫毕现。
烛火跳动,光影在舆图上流淌、扭曲,仿佛这张承载着无数将士性命与王朝气运的图卷本身,正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在痛苦地呼吸。
长案上,舆图的中心位置,剑门关所在,一个巨大的朱砂红圈刺目异常。
那红色在烛光下并非静止的颜料,更像是刚刚从心脏剜出、滚烫而粘稠的鲜血,正沿着无形的脉络缓缓渗出,无声地宣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无比残酷的绞杀。
张巡,这位征蜀大将军,身披玄铁重甲,宛如一尊从地狱熔炉中锻造出的魔神雕像,纹丝不动地矗立在舆图前。
冰冷的甲叶吸收了烛火的暖意,只反射出幽暗、流动的金属光泽,将他周身笼罩在一层肃杀的气场中。
他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历经无数战场风霜的磨砺,此刻却如最精密的刻刀,沿着金牛道那狭窄如肠、蜿蜒曲折、两侧壁立千仞的轨迹,缓慢而极其有力地划过。
指尖每一次移动,都仿佛能听到山风在峡谷中凄厉的呼啸,听到碎石滚落的惊悚,听到兵刃在石壁上刮擦出的刺耳锐鸣。
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