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不知是谁,用尽力气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疲惫的涟漪。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倚靠在墙根下的士兵们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望向那堵终于“完整”的青灰色城墙,又低下头,仿佛完成了一件本该完成、却迟到了太久的事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个与这沉穆气氛格格不入的、带着明显酒气与亢奋的声音,在城楼的门洞口响起:
“嘿!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 公子红镜武摇摇晃晃地踱步出来。他身上那件原本华丽的锦袍沾满了酒渍和不知名的污渍,袍角甚至被火烧焦了一块,散发出焦糊味。头发散乱,几缕油腻的发丝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是刚从某个尚能提供劣酒的地方钻出来。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在昏黄的光线中飞溅,声音拔得又高又尖,带着一种强行撑起的、令人不适的亢奋:
“看到了吗?!诸位!南桂城!它挺过来了!它浴火重生了!!”他夸张地张开双臂,试图拥抱整个城墙,“谁之功?谁之功啊?!是我!是我红镜武!早在叛军围城之前,我就夜观天象!不错!正是观星!紫微黯淡,荧惑守心,主大凶!但诸位可知,那晦暗之中,却有一点帝星余晖顽强不灭!这便是生机所在!我便连夜上书太守府,力陈加固城防之必要!奈何!奈何庸吏当道,不听我金玉良言!否则!否则何至于让城墙损毁至此?!何至于让诸位袍泽……呃…”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似乎想提伤亡,又觉得晦气,猛地甩了甩头,继续他那荒诞的演讲,“…但天意!天意终究在我!我!窥得天机!在城破危殆之际,又是谁?是谁亲率民夫,冒着箭雨飞石,将滚木礌石源源不断送上城头?是谁?是我红镜武!!若非我当机立断,调度得力,鼓舞士气,这南桂城,焉能有今日之重生?!这青史之上,必当有我红镜武浓墨重彩……”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头回荡,带着令人尴尬的回音。田训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寒春和林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场蹩脚的闹剧。赵柳依旧在低头记录,笔尖在麻布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红镜武只是扰人的蚊蝇。耀华兴从下方的阶梯走上来,正好听到这番“高论”,她面无表情地绕开红镜武,径直走向堆放物资的角落。三公子运费业则微微蹙起了眉头,眼神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荒诞感。他摩挲玉佩的手指顿了顿,最终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城外那渐渐沉入暮色的焦黑旷野,仿佛那里有比红镜武的呓语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带着石灰和艾草余烬的气味,卷过城头。红镜武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亢奋的表情如同被冻结的泥塑,在无人喝彩的尴尬中一点点碎裂。他看着周围一张张疲惫、麻木、带着明显疏离甚至讥诮的脸,那强行撑起的豪迈如同被戳破的皮球,迅速瘪了下去。酒意上涌,混合着被无视的羞恼,让他脸色涨得发紫。他猛地一跺脚(脚下踉跄了一下),指着众人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清的抱怨,愤愤地、脚步虚浮地转身,沿着阶梯往下走去,身影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南桂城西,销金坊。?
这片区域曾是南桂城最繁华的烟花之地,鳞次栉比的青楼画舫沿河而建,彻夜笙歌。如今,战火虽未直接焚毁建筑的主体结构,却也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醉仙楼”精美的雕花门楼被巨石砸塌了一半,焦黑的木茬狰狞地刺向天空。“倚翠阁”华丽的朱漆大门上,密密麻麻钉着十几支未拔去的箭矢,如同丑陋的疮疤。“暖香院”临河的露台栏杆被烧掉大半,仅剩焦黑的残桩。破碎的灯笼、撕裂的纱幔、倾倒碎裂的花盆随处可见,混杂在尚未清理干净的碎砖烂瓦中。
然而,就在这片废墟之上,一种奇异而坚韧的生气,如同石缝里顽强钻出的野草,开始萌动。幸存下来的姑娘们、龟公、乐师,连同那些侥幸活下来、无处可去或不愿离去的恩客们,正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清理着各自的“家园”。
销金坊最大的青楼“万艳窟”门前,气氛格外不同。一块巨大的、原本属于“万艳窟”的金字黑底牌匾被小心地放倒在地上,旁边放着崭新的朱漆、金粉和几支大小不一的狼毫笔。公子田训、三公子运费业、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吊着右臂)、赵柳、耀华兴,甚至还有几个在守城中表现出色的低级军官和几位显然颇有声望的老鸨,都聚集在此。这并非正式的庆典,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劫后余生的“归巢”仪式。如同倦鸟归林,无论这林子曾遭受过怎样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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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田训褪去了象征将军身份的铠甲,只穿着寻常的深青色布袍,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带着几道修缮城墙时留下的新鲜划痕。他亲自拿起最大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