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瓮城血肉熔炉仅隔数重厚重院墙的南桂城守府邸,此刻却笼罩在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这死寂并非无声,而是被无数沉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微弱而绝望的哭泣所填满,沉重得如同实体,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府邸最大的一处厅堂已被临时征用为疫坊,门窗洞开,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外面白晃晃的烈日将灼热的光投射进来,反而让室内更加闷罐一般。数百具躯体躺满了铺设在地上的草席,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下脚之地。全是重度中暑之人。汗水的酸馊气味、呕吐物的秽臭、大小便失禁的骚臭、还有草药煎煮也难以完全掩盖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肉体开始腐败的甜腥味…这些气味在高温高湿的加持下疯狂混合、增殖,形成一种足以令人瞬间眩晕的污浊毒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在最中心位置,一张铺着素净白布的木榻上,躺着的正是守将三公子——运费业。他年轻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像一张半透明的薄纸,嘴唇干裂起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昔日明亮的双眼紧紧闭着,只有浓密睫毛在剧烈的痛苦中不时颤抖。他全身的肌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在痉挛抽搐,汗液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将他身下的白布彻底浸透成深灰色,紧紧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腔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喉间拉风箱般刺耳的嘶鸣,仿佛每一次吸气都需要耗尽残存的全部生命。
三位须发皆白、太医署服色的老者,正围在三公子榻前,他们的官袍前襟和后背已被汗水浸透成深色,紧紧贴在身上,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顺着深深的皱纹沟壑不断滚落,滴在昂贵的紫檀木榻沿上。为首的老太医姓孙,此刻他布满老人斑的手正搭在三公子滚烫的手腕寸关尺上。他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不仅是年迈,更是因为三公子脉搏的狂乱与微弱交替出现,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垂死挣扎的鼓点,敲击在孙太医的心尖。他脸上的神色凝重得如同磐石,眼窝深陷,眼角因为用力而微微抽搐。
“脉象…洪大无伦,散乱无序…时而又如游丝…这…这热毒已深入脏腑经络,扰动神明…”孙太医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千年的沙砾中艰难地刨挖出来,带着血丝。他抬起头,望向身旁两位同僚,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沉重与一丝绝望,“参附汤…白虎汤…清暑益气…全都用了…石沉大海啊!”他松开诊脉的手,那手腕上残留的触感依旧滚烫惊人。
旁边一位身形瘦削的李太医,正俯身极其小心地用一方被冰水反复浸透又拧得半干的丝帕,擦拭着三公子滚烫的额头和颈部大血管经过之处。他的动作轻微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珍宝。他感受到孙太医的目光,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了疲惫与无能为力的痛苦:“大人…冰窖…最后一窖存冰,昨夜就用尽了!现在…现在只能用深井水…可井水水温也…太高了…”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绝望的哽咽。那丝帕刚擦拭几下,就从冰凉变得温热,功效微乎其微。
第三位王太医则跪在榻边,手中捻着一根极长的银针,屏息凝神,对准三公子的人中穴。他的指尖同样在颤抖,汗水沿着鼻尖滴落,悬停在银针上方。当他终于稳定心神,猛地刺下时,那细长的银针竟在刺入皮肤的瞬间,因为三公子身体剧烈的、无法控制的痉挛,“啪”地一声脆响,从中弯折!断裂的半截针尖弹落在地,发出微弱却惊心动魄的声响。王太医的手颓然垂落,断裂的针尾无力地夹在他指间,他布满汗水的脸上只剩下惨然的灰败。
“不行…痉挛太剧…外力刺激…只会…”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病人身体的极度排斥,已让所有常规的、甚至非常规的救治手段都变得危险重重。
“热射病…”孙太医望着三公子因高热和抽搐而扭曲的年轻面庞,这个他口中刚刚为这恐怖病症定下的名称——“热射病”——此刻像一个冰冷沉重的烙印,狠狠烙在他的心上。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厅堂里,草席上密密麻麻躺着的是数千名症状或轻或重,但同样在高温地狱边缘挣扎的军民。呻吟声、呕吐声、因高热而产生的谵语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而他们,此地仅有的一百六十三位太医和医官学徒,早已是精疲力竭,如同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木偶,在污浊滚烫的空气里机械地挪动。
一个年轻的医官学徒踉跄着端来一碗刚煎好、犹自烫手的汤药,碗沿滚烫。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麻木的疲惫,走向离门口最近的一个不停呕吐抽搐的士兵。然而,就在他弯下腰,试图用汤匙撬开那士兵紧闭的牙关时,他自己的身形猛地一晃,手中的药碗“啪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深褐色的药汁四溅,蒸腾起一股混着苦涩药味的热气。学徒自己也软软地向后倒去,身体撞在另一个病人身上,引起一阵痛苦的惊叫和骚动。他脸色煞白,嘴唇青紫,显然也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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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抬出去!抬到通风处!给他喂点淡盐水!”孙太医嘶声喊道,声音如同破锣。旁边的几个还能勉强支撑的药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