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两个字从她齿缝间挤出,清晰、冰冷、毫无起伏,不带任何情绪,却比最恶毒的咒骂更刺骨,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她甚至懒得再看一眼那令人作呕的场面,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远处河面上漂浮的几片落叶,仿佛那污浊的水和丑陋的鱼,连同那个肥胖的人,都不值得她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
妹妹林香站在寒春身侧半步之后,虽然同样厌恶,但显然没有姐姐那般强大的自制力。那股混合着烧鹅浓香与河水腥膻的味道,以及目睹油腻骨头被抛入河中引发鱼群疯狂啃噬的景象,对她感官的冲击更为直接。她一只手死死捏着绣有精致兰草的帕子,紧紧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则慌乱地在面前急促地挥舞,似乎想将无处不在的污浊空气扇走。她白皙的面庞因恶心而微微泛着青气,眉头痛苦地蹙起,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缩着想要远离窗口,眼神慌乱地在姐姐冰冷的侧脸和楼下令人窒息的场面之间游移。
“阿姐…这…这实在…”林香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被帕子捂着显得模糊不清,充满了难以忍受的厌弃,“臭不可闻!那鱼…呕…”她再也说不下去,强烈的反胃感让她猛地又退了一步,背脊几乎撞到冰冷的墙壁才停住,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这弥漫着嫌恶、惊惧和冰冷厌恶的空气里,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松弛和咂摸的回味。
“啧啧啧…”田训不知何时也踱到了窗边,倚着雕花窗框,圆脸上那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楼下河水中那片尚未完全平息的浑浊,以及偶尔翻腾出的几点惨白碎末。他那厚实的、泛着油光的嘴唇咂吧了几下,仿佛在品尝某种无形的美味。
“妙啊…妙…”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感叹,“骨头都啃得这般香脆…听听那动静,咔嚓嚓的,听着就带劲!”他陶醉地晃了晃脑袋,目光从河面移开,投向河边平台上那个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的三公子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强烈的认同感,“还得是三公子!会吃,会玩,这才是真性情!懂不懂享受?懂不懂什么叫人间至味?妙人!真是妙人!”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三公子的“壮举”击节叫好,那神情姿态,恨不得立刻冲下楼去,与三公子把臂共论这“啃骨”的真谛。他的赞叹在这片冰冷厌恶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而荒谬。
醉仙居大堂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南桂城初夏清晨的明媚阳光也丝毫照不进这临河雅间凝固的气氛里。寒春的冰冷、林香的嫌恶、赵柳的刻薄、耀华兴的困惑、田训那不合时宜的赞叹——种种情绪如同沉重的铅块,淤积在这片被烧鹅浓香和鱼群腥气浸透的空间。窗外,温春河水依旧裹挟着万千生灵的命运流淌不息,水面之下,短暂的疯狂盛宴已然落幕。
三公子运费业对身后窗内那无声的审判风暴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毫不在乎。他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鼓胀如鼓的肚腹,最后瞥了一眼河面。那里,浑浊的水流已经抹去了所有痕迹,只有零星几点比米粒还细小的惨白碎屑,在漩涡边缘打着转,随即被奔腾的河水无情地卷走,消失在下游无尽的幽暗之中。他咧开油光光的嘴笑了笑,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壮举。然后,他挪动着沉重的身躯,带着一身浓烈得快要凝结成块的烧鹅油腻气息,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留下他“壮举”的地方。他沉重的脚步踏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如同笨拙的战鼓敲击着沉寂的鼓面。
耀华兴望着三公子那臃肿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脸上深深的困惑并未散去,反而凝结成了一种更深沉的忧虑。他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条看似平静的温春河,浑浊的水流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骨头…那鱼群啃得如此之快,连渣滓都不剩…可那油脂,那香料…都化在水里了。这水…”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仿佛那浑浊的河水中隐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不祥。他的担忧,如同浑浊河底悄然弥漫的油污,无声地扩散开去。
然而,温春河沉默如亘古,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河水深处,光线被浑浊吞噬。此处水流湍急,卷起河底的泥沙与无数细小的生命。方才上游那场短暂而血腥的盛宴,余波尚未彻底平息。细微的、几乎无法被水面察觉的漩涡仍在缓缓旋转。漩涡中心,水流如同无形的磨盘,裹挟着一些极其细微的深色碎屑——那是温春食人鱼疯狂啃噬时,从烧鹅骨缝间剥离下来的、最后一点顽固粘连的筋膜和肉渣,细小到如同一粒粒深红的尘埃。它们被浑浊的河水挟裹着,无助地翻滚、碰撞、溶解。
就在这片混沌水流的下方,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