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无垠的、翻滚着墨玉般光泽的靛蓝,一直延伸到目光穷尽之处,与同样深邃的天穹相接。
这不是温驯的内湖,而是蕴含着洪荒伟力的真正大洋!在这片浩瀚之上,一支庞大到足以令任何内陆王朝瞠目结舌的舰队,正撕裂波涛,昂首前行!
旁白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壮阔,响彻天地:
“永乐十年,岁在壬辰!帝四遣正使太监郑和,统率官校旗军、火长舵工、班碇手、通事书算手、医士匠作……凡二万七千八百余众!驾乘宝船、战船、粮船、水船、马船、坐船……计六十二艘巨舰!自太仓刘家港扬帆启碇,再下西洋,宣威异域,怀柔远人!”
这画面带来的视觉与心灵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奉天殿广场上,连最见多识广的勋贵也一时失语,只能怔怔地望着那片不属于人间的洪流。
只有亲身经历过水战的老将,如德庆侯廖永忠(鄱阳湖水战功臣)、航海侯张赫(巡海御倭),眼中爆发出近乎痴迷的光芒,手指无意识地虚划着,仿佛在丈量那宝船的尺寸,感受那巨帆吃风的力度。
“呵!”一声洪亮中带着浓浓讥诮的嗤笑,猛地打破了这短暂的震撼沉寂。
永昌侯蓝玉抱着膀子,下巴朝天上那壮阔得令人心折的舰队用力一点,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诸位!瞧仔细喽!咱这位‘永乐大帝’的‘调虎离山’之计,又开锣了!看看这阵仗!南京城里还能剩下几条舢板?长江水师那点看家的精锐,怕不是又被这位爷,用这‘下西洋’的锦绣名头,一股脑儿塞进这些棺材里,发配到天涯海角,喂王八去了!”
他身旁的宋国公冯胜,捻着花白的胡须,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洞悉世情的老辣,嘿嘿一笑,接口道:
“蓝玉老弟看得通透!这路数,跟永乐八年他御驾亲征漠北之前,把水师撒出去‘遛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在乎……嘿嘿……”他故意拖长了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北方。
定远侯王弼更是直白,粗着嗓子嚷道:“在乎漠北那群狼崽子的皮子!还有他龙椅底下那把火烧得旺不旺!水师留在家里,总归是块心病,不如扔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这话引得周围一圈勋贵发出心照不宣的哄笑和附和。
就连站在勋贵队列边缘、身着侍卫千户服饰的平安(平保儿),此刻也紧抿着嘴唇,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天幕上那支象征无上海权却也暗藏帝王心术的舰队。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微微发白,用只有身边同僚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十有八九……永乐皇帝(指未来的朱棣)……又要亲征了。”那声音里,没有勋贵们的调侃,只有军人对战争气息的本能嗅探和一丝了然的沉重。
仿佛为了彻底坐实所有人的猜测,回应这洪武十三年的喧嚣议论——
天幕上那令人心潮澎湃的、象征着帝国巅峰海权的浩瀚深蓝,毫无征兆地、被一只无形的、裹挟着黄沙的巨手,粗暴地、彻底地抹去了!
深蓝褪尽!
扑面而来的,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昏黄!
狂风卷起亿万沙尘,如同厚重的、翻滚的幕布,遮蔽了天日,吞噬了光线!只有模糊的、如同洪荒巨兽脊背般的沙丘轮廓,在风沙的呜咽中若隐若现。
死寂!干燥!肃杀!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凛冽朔风,瞬间取代了咸腥的海风!隐约的、穿透风沙传来的战马嘶鸣与金铁交击的幻听,如同死神的低语,狠狠攫住了每一个观者的心脏!
天幕之上,风沙如怒龙般卷过枯黄死寂的草原。昏黄的画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镜头猛地拉近,一支剽悍绝伦的骑兵洪流,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黑潮,正踏碎荒草,碾过戈壁,滚滚向南!
为首一骑,身形魁梧如熊罴,面容粗犷似刀削,鹰钩鼻下是紧抿的、如同岩石裂缝般的嘴唇,眼神锐利凶狠,燃烧着赤裸裸的征服欲——正是瓦剌枭雄马哈木!他手中弯刀斜指南方,身后苍狼旗在狂风中疯狂舞动,猎猎作响!
旁白音如同冰原寒风,刺骨而来: “鞑靼残部,自永乐八年遭雷霆重击,早已星散如沙!瓦剌马哈木趁势崛起,鲸吞蚕食,袭杀鞑靼大汗本雅失里,悍然拥立本部首领答里巴为蒙古新汗!草原格局,为之剧变!”
画面急转!
一处残破的、沾满血污的蒙古包前。一个形容狼狈、甲胄破碎的中年汉子,正对着几名大明边军哨骑,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冰冷的沙砾地上!
他正是昔日鞑靼太师,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阿鲁台!
他双手高举着一卷染血的羊皮文书,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向地面,激起一片尘土,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虽无字幕,但那哀恳乞命、引狼驱虎之意,透过天幕,清晰无比地传递给了洪武十三年的每一个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