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室里。
江南坐在惯常的位置俯身刷题,旁边张俊埋在一堆摊开的文献和演算草稿之中,黑色水笔沙沙作响略显急躁得在白纸上写下一大堆公式。
一张试卷完成后,江南伸了伸懒腰凑过去看张俊写的一大堆公式。
“这里,关于环境诱导退相干的处理,”江南点了点张俊在看的论文期刊中一个关键性步骤,“作者用了准静态近似,但忽略了高频噪声的反馈效应,这个简化在强耦合下可能会引入系统性偏差。”
像惯常的那样,在写完试卷的间隙江南会提醒张俊几句。
不过这次张俊抬头思考了几秒,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发现新想法的兴奋
“江南,我…我有点不同的想法。”
“我在想,如果我们不把环境噪声当作单纯的‘干扰源’,而是考虑它在特定条件下,可能和系统本身形成一种瞬态的、动态的协同呢?就像两个原本各自为政的部门,在压力下被迫临时合作,反而催生出了意想不到的新流程?”
这个比喻非常“张俊”,而且带着理工男特有的笨拙和直观。
怕江南不理解这么抽象的描述,张俊俯身在演算纸上飞快地画了几个抽象的圈和箭头,试图构建一个简陋的模型。
“你看,传统的模型是把噪声当成‘敌人’,只想着怎么屏蔽它。但我在想,如果纠缠态本身足够‘强韧’,或者系统存在某种特定的‘结构韧性’,这种噪声带来的随机扰动,会不会在某些特定时间点,反而成为驱动系统跃迁到更稳定纠缠的催化剂?就像淬火,高温破坏结构,急冷反而能获得高强度?”
他的思路很不常规,甚至有点“野”,跳出了主流框架对噪声纯粹破坏性的认知。
江南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跟自己待一起的这段时间,看样张俊受了不少影响,现在也开始大胆提出假设再行求证了。
而且他说的核心——那个“噪声可能被利用”的观点非常有建设性,可以说是在目前公认的量子物理领域开辟了一个新的方向。
如果能够验证,这也算开天辟地的新发现。
这样想着,江南也忍不住兴奋起来。
“这个想法…很激进啊。噪声作为驱动源?这几乎是在挑战退相干理论的根基之一了。”
杜若言拽着小板凳自然而然得坐在张俊旁边,眼底闪烁着兴奋的神采。
“师兄你可真行,要么不说话要么搞个大的对吧。这论点真有意思,不如展开说说?”
学术的热情瞬间被点燃。
张俊被杜若言的热情鼓舞,试图用更清晰的语言描述脑海中那个模糊但诱人的图景。
他拿起笔着急得在纸上画出抽象的符号和箭头,试图描绘出纠缠系统与噪声环境之间一种动态的、相互作用的可能路径,并且嘴里念念有词。
“不是挑战根基,是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就像湍流,以前只看到破坏,但现在我们知道它也能传递能量和物质!噪声带来的随机涨落,为什么就不能在某些特定系统配置下,成为维持甚至增强量子相干性的动力呢?”
江南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安静地听着,仔细思考张俊说出的每一种可能性。
等张俊全部阐述完毕,他才用手指扣了扣桌面沉思着开口:“张学长的想法的确很新颖。但核心问题在于‘特定条件’和‘特定系统配置’。你的模型依赖于系统与环境耦合强度的微妙平衡点,以及系统内部能级的特殊拓扑结构。这需要极其苛刻的、近乎理想化的参数窗口。但现实中的物理系统复杂性和不可控因素远超模型。你的‘淬火’效应,在宏观统计上,很可能被淹没在压倒性的退相干噪声里,概率微乎其微等于没有。”
他指出了张俊构想中问题最大的部分——理论上的可能性与实验上的不可行性之间存在巨大差距。
张俊试图解释:“概率小不代表不存在!而且,寻找这种‘窗口’,设计出能利用这种效应的系统,不正是我们该做的吗?”
他的神情中带着物理学子对科研真理的某种执拗又较真的追求。
“理论上,一切皆有可能。但工程上的可行性才是关键。”
江南的回应冷静且直接。
杜若言听得津津有味,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学长,你的瞬态协同机制如何定量描述?能量涨落的具体阈值怎么确定?江南,你说概率微乎其微,但‘微乎其微’在量子世界,尤其是涉及纠缠这种非局域关联时,是否真的意味着‘无’?有没有可能通过量子纠错或者特定的控制脉冲,去主动‘诱导’或者‘放大’这种效应呢?”
难得有一个势均力敌的科研问题,两人的讨论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激烈。从基础物理原理到最新的实验进展,小小的自习桌好像成了前沿物理争论的微型战场,周围围观得学生也越来越多。
大家自然得分成两派,一边支持江南一边支持张俊,谁都谁说服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