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弱水蜿蜒流过,河畔的芦苇荡在晚风里起伏,引得成群水鸟振翅飞掠。李文忠勒住马缰,望着城门口迎接的官吏,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入城休整,战马入厩喂精料,伤兵安置到城东驿站,三日之后,开拔西进。”
亲兵应声而去,大军如同一条长龙,有条不紊地涌入城中。
亦集乃路虽不复元时繁华,却因地处枢纽,客栈、粮铺仍有不少,足够支撑大军短暂休整。
朱高炽裹着件厚实的皮裘,正蹲在驿站后院的空地上,面前铺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手里拿着根炭笔写写画画。
他一会儿皱眉盯着地图上标注的“阿尔泰山”,一会儿又在“乌布苏湖”旁画个圈,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纬度高,冻土期长,骑兵冲锋怕是要打滑……”
“高炽,你倒是清闲。”
身后传来沉稳的声音,朱高炽回头,见李文忠一身戎装,正站在廊下看着他,便笑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李叔来了?我这可不是清闲,是在研究瓦剌的地形呢。”
李文忠走进来,目光扫过羊皮地图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嘴角微扬“这些鬼画符似的东西,真能找到也速迭儿?”
“那是自然。”朱高炽捡起炭笔,在地图上点了点,“您看,瓦剌部落迁徙讲究‘逐水草而居’,现在是深秋,他们肯定要往低纬度的河谷挪,木伦河、锡什锡德河沿岸最可能有大股部落聚集。咱只要顺着这几条河找,准没错。”
李文忠没接话,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高炽,我一直想问,你为何非要亲自随军出征?这西蒙古苦寒之地,刀枪无眼,你在应天坐镇,照样能运筹帷幄,何必冒这个险?”
说实话,这是李文忠一直不太明白的地方。
当初老朱赐给朱高炽洪武金牌,许他节制天下兵马,后来又逐步将藩王改封海外,削夺其兵权,李文忠何尝看不明白老朱的深意——这是要借着朱高炽一人之手,慢慢将分散的军权收拢于中枢,为将来的皇位传承扫清障碍。
既然如此,朱高炽作为老朱属意的核心,就更不能置身险地。
毕竟朱高炽已经立下了生擒北元大汗的不世奇功,这份功绩足以让朝堂上下心服口服,也足以稳固他在军中的声望。
按常理说,他只需在应天坐镇,借着这份功绩与老朱的扶持稳步收拢权力即可,何必非要亲涉西蒙古这等刀光剑影之地?
万一有个闪失,老朱多年的布局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李文忠虽感念朱高炽的深谋远虑,却始终觉得,这位皇孙此次的决定,未免太过冒险了些。
朱高炽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将炭笔插回笔袋,望着远处城墙外的落日,语气沉了几分“李叔,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该知道我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这次非来不可,是因为这瓦剌,必须打掉。”
他转过身,眼神里带着少见的锐利“您想想,脱古思帖木儿被俘后,草原本就群龙无首。可也速迭儿一冒头,凭着阿里不哥的名头就能聚拢人心——这说明什么?说明草原上的人,心里还念着‘大元’,还想着跟咱们大明分庭抗礼。”
“瓦剌跟当年的北元汗廷不一样。”朱高炽继续道,“他们偏居漠西,咱们以前没怎么打过交道,对他们的底细摸得不清。这次要是不趁他们根基未稳打下去,等也速迭儿坐稳了汗位,整合了漠西各部,再联合东边的蒙古余部,将来必成大祸。”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西蒙古疆域“您看这地界,紧挨着西域,又能通西伯利亚。要是让瓦剌在这里扎稳了,将来咱们经营西域、开通商路,都会被他们掣肘。更别说岭北行省刚要起步,他们要是从西边打过来,岭北的建设就得全停了。”
“皇爷爷说过,打蛇要打七寸。也速迭儿就是瓦剌的七寸,趁他现在还没把各部拧成一股绳,一巴掌拍下去,既能断了草原再立大汗的念想,也能给西域那些观望的小国看看,大明的兵锋,能伸到多远。”
李文忠静静听着,眉头渐渐舒展。
他征战半生,自然明白“趁虚而入”的道理,只是没想到这位向来看着温和的皇孙,心里竟把利弊得失算得如此透彻。
“我明白了。”李文忠点了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认同,“高炽放心,这次我定会护住你的周全,也定会把也速迭儿给你拎回来。”
朱高炽笑了,拍了拍李文忠的胳膊“有李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休整这三日,正好让斥候多跑几趟,等咱们西进时,就得拿出雷霆手段,让瓦剌知道,什么叫天朝上国,什么叫无可匹敌!”
李文忠含笑点头,随后起身离去。
朱高炽眼中却不断闪烁着寒光,那寒光里翻涌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凛然杀意。
他为什么要不辞辛苦,甚至冒着身陷险境的风险,亲自前来突袭瓦剌?
因为,这是瓦剌啊!是那个在历史上给大明带来无尽祸患的瓦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