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起来!”周瑞家的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刺耳,生怕别人听不见。
仆妇们如狼似虎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将两个婆子捆成了粽子。那两个婆子杀猪般叫起屈来:“周姐姐!周姐姐饶命啊!我们吃多了马尿,胡说八道,再不敢了!”
“饶命?”周瑞家的冷笑,声音陡然拔高,响彻在傍晚的园门处,引得来往的仆役纷纷侧目,“你们编排主子奶奶,以下犯上,无法无天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日?二奶奶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定要重重治你们的罪!拖走!送到二门外,先关起来!等明日禀明了太太(邢夫人),再行发落!”
她故意将“二奶奶”和“太太”咬得极重。仆妇们推搡着哭爹喊娘的两个婆子,闹哄哄地穿过园门,径直朝邢夫人所居的东跨院方向走去。动静之大,引得沿途各处的丫鬟仆妇纷纷探头张望,窃窃私语。王熙凤想悄悄息事宁人的盘算,被周瑞家的这一手彻底捅破,搅得满府皆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到了东跨院。邢夫人正因贾母寿辰自己未能独揽风光而心中郁郁,忽闻此事,又听说是尤氏被自己府里的婆子骂了,而王熙凤手下的人竟将婆子捆了要送到自己跟前发落,登时觉得脸上火辣辣,如同被当众扇了一记耳光!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好!好个王熙凤!好个管家奶奶!她东府的人受了气,倒拿我西府的奴才作伐子,捆了送到我跟前来?这是打我的脸,还是打老爷的脸?打量着我是泥塑木雕,由着她揉搓么?去!把周瑞家的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是谁给她的胆子!”
邢夫人这一怒非同小可,立刻命人将周瑞家的传唤过来。周瑞家的早已料到,一进门便扑通跪倒,哭得涕泪横流,一副忠心为主却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太太明鉴啊!奴婢实在冤枉!奴婢亲眼见那两个刁奴吃醉了酒,胆大包天,竟敢编排尤大奶奶,说什么‘填房’、‘轻狂’、‘没本事管爷们儿’……句句不堪入耳!尤大奶奶气得脸都白了!奴婢想着,这等刁奴若不严惩,岂不坏了咱们府里的规矩?也损了太太您的清誉!奴婢一时激于义愤,生怕她们跑了,才自作主张先把人捆了,想着禀明太太您发落……奴婢一片忠心,都是为了太太和府里的体面啊!绝没有半点要冒犯太太的意思!” 她句句将责任往“维护太太体面”上引,又刻意点出婆子辱骂尤氏时提到的“填房”等字眼,如同毒刺,深深扎进邢夫人心里——她自己不也是填房?
邢夫人果然被撩拨得怒火更炽!她本就因身份而敏感,王熙凤平日又常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这周瑞家的虽说是王熙凤的人,但话里话外却处处在点王熙凤的不是——若非王熙凤管家无方,下人岂敢如此放肆?若非王熙凤授意(在邢夫人看来就是如此),周瑞家的岂敢自作主张捆人,还闹到自己跟前?这分明是王熙凤借题发挥,故意打她的脸!她气得浑身哆嗦:“好!好个义愤!好个忠心!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滚下去!”
邢夫人这口恶气不出不快,立刻带着一股邪风,直扑王夫人房中。她也不顾王夫人正陪着几位老亲王妃说话,当着众人的面,便将此事添油加醋地抖落出来,句句指责王熙凤管家无方、纵容刁奴、以下犯上、不敬尊长。说到激动处,更是声泪俱下,直指王熙凤是借机羞辱她这个填房婆婆。王夫人被闹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惊又怒,当着众位贵客的面,简直下不来台。她深知王熙凤素日手段,未必会如此莽撞,但邢夫人言之凿凿,又有捆了婆子的事实,她百口莫辩,只得强压着怒火,先将邢夫人劝住,心中对王熙凤也起了极大的不满和埋怨。
消息传到尤氏耳中,她本已消了气,想着息事宁人,万没料到事情竟闹到如此地步,还牵扯得邢夫人和王夫人都动了怒。她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尴尬,觉得王熙凤小题大做,捆人示众,反将她置于风口浪尖,成了妯娌不和的导火索。尤氏也深怪王熙凤处置不当,连带着对西府也生了几分疏离。
一时间,因着周瑞家的这一捆、一送、一番“忠心”的哭诉,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三人,竟隐隐站在了同一边,对王熙凤群起而攻之。王熙凤纵有千般手段、万般伶俐,此刻也陷入了百口莫辩、四面楚歌的境地。她焦头烂额地应付着来自各方的责难和压力,心中那股邪火无处发泄,猛然想起始作俑者——周瑞家的!
“好个刁奴!好个周瑞家的!”王熙凤银牙紧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她终于明白了,那日寿宴上磕头如捣蒜的周瑞家的,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怨毒,绝非虚妄。这奴才,竟用如此阴毒的法子,将一点火星,生生燎成了烧向她自己的滔天大火!这仇,竟报得如此快,如此狠!她此刻才真正领略到,一个被踩到泥里、心中埋了毒刺的“老人”,其反噬之力,竟能撼动她这当家奶奶的根基!
潇湘馆的竹影在月色下摇曳,沙沙作响。黛玉凭窗而坐,纤指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