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沉默的王珪,缓缓展开一份刚刚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密报,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文学馆昨夜持续至三更的议题:如何利用永济渠,在三个月内向河北前线集结三十万石军粮。这哪里是风雅文会?分明是为秦王即将到来的东征,进行最实质、最高效的备战!这份效率,这种未雨绸缪的能力,让东宫的幕僚们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王珪字叔玠,河东太原(今山西太原)人,出身于着名的士族“太原王氏”,是南朝刘宋时宰相王弘的后裔。他自幼丧父,家境中落,但品格孤高,安贫乐道,不随意与人交往。他的叔父王頍是隋朝汉王杨谅的部下。杨谅起兵反隋炀帝失败后,王頍被杀,王珪受到牵连,被迫逃亡山中,隐居十余年。唐朝建立后,在丞相府司录李纲的举荐下,王珪开始为唐高祖李渊的世子李建成效力,任太子中舍人,后转任太子中允,深受李建成敬重。
李建成听得王珪建言,并没有接话,他只是默默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无声飘落的雪花。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与二弟世民一同在渭北狩猎的情景。那时兄弟二人并辔而行,笑语欢声,一只失群的孤雁哀鸣着掠过天际,世民引弓疾射,箭矢破空,精准地贯穿了雁颈。那干脆利落的一箭,如今想来,竟像是一个宿命的隐喻。他的二弟,从来都是瞄准目标,便绝不松弦的人。
而在不远处的司空府,齐王李元吉似乎全然沉浸在新得的劲弩试射中。弓弦嗡鸣,箭矢深深钉入箭靶。这个看似鲁莽冲动的皇子,此刻眼中闪烁的,却是与其外表不符的精明。他就像在调试一张更复杂的弓,将弓弦的张力控制在最微妙的状态,既不让太子兄长与秦王二哥任何一方轻易取胜,消耗彼此的实力,又要确保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刻,拥有足以扳动最终天平的力量。他试射时发出的张狂笑声,惊起了司空府檐角栖息的寒鸦,扑棱棱飞向灰暗的天空。而远处天策府文学馆的烛火,依旧彻夜未熄,与东宫长明的灯光,在长安的夜幕下,形成了无声的对峙。
市井之间,关于天策府和文学馆的传说,也开始带着神话色彩流传开来。西市的胡商信誓旦旦地对同行描述,曾亲眼目睹十八道金光,在深夜落入秦王府方向,宛如天神下降。终南山某处道观里,一位颇有声望的老道则对香客声称,夜观天象,发现帝星所在的紫微垣旁,莫名新添了十数颗辅星,光芒虽暂微弱,然其势不可小觑。
这些荒诞不经的谣传,飘进永兴坊那些深宅大院时,那些历经北周、隋、唐数代更迭、嗅觉敏锐的老牌贵族们,正不动声色地焚毁一些与某些边将、某些失势旧臣往来的密信。他们从这“十八学士”的设立中,嗅到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息,新一轮更加深刻、更加残酷的权力洗牌,已然随着天策上将府的开衙而拉开了序幕。
最精妙而耐人寻味的隐喻,来自负责外交的鸿胪寺。一位高丽使臣在暗中抄录“十八学士”的名号与事迹时,负责接待的译官在解释“瀛洲学士”这一称谓时,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心,将传说中的海外仙山“瀛洲”,翻译成了“神灵渡海栖息之地”。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误译,后来随着高丽使团传入日本遣唐使的耳中,竟逐渐演变成秦王麾下有“蓬莱仙岛降临之神人辅佐”的传说。这个美丽的误会,在异邦的典籍里被不断演绎,闪烁了千百年,成为这段历史一个诡谲而遥远的注脚。
几日后,雪下得最大的那个夜晚,李世民摒退随从,独留褚亮一人。
褚亮字希明,杭州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唐初着名文学家、政治家,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也是着名书法家褚遂良的父亲。他在隋唐之际以文才显名,是贞观时期文化建设的重要参与者。褚亮出身于江南士族,先祖世代为官。他自幼聪敏好学,博览群书,文采出众,很早就享有才名。
他最初在南朝陈出任官职。陈亡后,隋文帝杨广闻其名,召他为东宫学士。隋炀帝大业年间,他任太常博士,后因与杨玄感交往密切,受其谋反事件牵连,被贬为西海郡司户(治所在今青海一带)。不久,隋末天下大乱,褚亮被西北割据势力薛举任命为黄门侍郎,掌管文书机要。 武德元年(618年),薛举之子薛仁杲被李世民击败,褚亮随即归顺唐朝。
李世民久闻其名,对他十分礼遇,请他至自己的秦王府担任文学(官职名,负责典籍校勘、教授生徒等),成为李世民重要的文学顾问。李世民被封为“天策上将”后,为网罗人才,在宫城西设文学馆,遴选十八位饱学之士,称为“十八学士”。褚亮位列其中,与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孔颖达等人齐名。他们不仅为李世民提供咨询,还时常讨论典籍,赋诗唱和,极大地提升了秦王幕府的文化声望和政治影响力。李世民命阎立本为十八人画像,褚亮为画像作赞,传为佳话。
此刻,二人踏着积雪,步入静谧的文学馆。馆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四壁悬挂的十八学士画像。画像上的人们,或儒雅,或沉毅,或睿智,目光似乎都穿越画卷,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