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正要端起那碗热汤,书房门再次被推开。小远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袍,快步走了进来,见了张希安,连忙躬身行礼:“大人,您找我?”
张希安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不必多礼,坐吧。”待张远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他才缓缓开口,将父亲在官场上面临的困境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目光恳切地望着张远:“如今府里,也只有你懂些官场门道。我想让你明日便动身,赶往我爹那里,帮着打理。”
小远闻言,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起身抱拳道:“大人放心,此事便是您不说,我也该主动请缨。明日一早我便收拾行囊,定当尽快赶到海安县,护他周全。”
见他这般干脆,张希安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点了点头,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官场中的注意事项,才让张远退下歇息,好为明日的行程养足精神。
待张远走后,张希安才端起那碗早已微凉的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汤里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始终暖不透他那颗悬着的心。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父亲在官场上面临的考验,还远不止这些。
与此同时,大梁皇宫深处的暖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阁里烧着上好的银骨炭,炭火在鎏金铜炉中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将整座暖阁烘得暖意融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炭香。可即便如此,大梁皇帝宋远仍裹着一件玄狐大氅,那大氅毛色油亮,狐尾围领将他的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
早朝时,他便咳得几乎背过气去,彼时文武百官皆在殿中,他强撑着听完了奏报,回到暖阁后,胸口仍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磨盘,闷得他喘不过气。他斜靠在铺着貂皮软垫的龙椅上,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萎靡,全然没有了往日里九五之尊的威严。
旁边侍立着的老太监陈福全,是宫里的总管太监,跟着宋远几十年了,最是了解他的身体状况。见宋远气息不稳,陈福全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抬手示意,身后的小太监立刻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只黑釉药碗,碗口冒着热气,浓郁的药气混着参香扑面而来。
“陛下,该用参汤了。”陈福全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宋远一般,“这是太医院刚熬好的参汤,加了些润肺的药材,您趁热喝了,也好舒坦些。”
宋远微微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碗参汤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手。陈福全立刻会意,端过药碗,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中。宋远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却带着一丝参香的甘甜,顺着喉咙滑下,片刻后,胸口的沉闷似乎缓解了些许。
他将空碗递还给陈福全,又缓缓闭上眼,靠在龙椅上,一语不发。暖阁内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和铜漏滴水的“滴答”声。陈福全不敢打扰,只是垂手侍立在一旁,眼神担忧地望着宋远。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宋远才缓缓睁开眼,脸色比之前好了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他没有看陈福全,目光只是望着殿角那座铜漏,铜漏中的水一滴一滴缓缓落下,敲打着下方的铜盆,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计量着时光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宋远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宗人府的人……放出来了?”
他口中的“人”,便是他的亲弟弟,豫王宋谦。两年前,因为宋远不放心豫王,找了个由头,将豫王关进了宗人府。但是昨日,宋远却下旨将他释放了。
陈福全闻言,连忙躬身回道:“回陛下,豫王爷辰时三刻便出了宗人府大门。方才奴才特意着小太监去午门瞧了瞧,王爷还在那儿跪着谢恩呢,身上那件棉袍都被寒风冻硬了。”
宋远眉头微微一蹙,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闭了闭眼,沉声道:“让他进来。另外,吩咐小厨房,煨一锅羊汤,多搁些姜,务必煮得热乎些。这天儿冷得厉害,别把人冻出个好歹来。”
“奴才遵旨。”陈福全连忙应下,转身吩咐小太监去传旨,自己则快步走向殿门,亲自去迎豫王。
不多时,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陈福全掀开门帘,一个穿着月白棉袍的男子踉跄着走了进来。那男子正是豫王宋谦,他身形瘦削,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身上的棉袍果然如陈福全所说,冻得硬邦邦的,沾着些许雪粒子。
他一进殿,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他便将额头也贴在冰冷的金砖上,重重地磕了起来,“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清晰:“皇兄!臣……臣弟实在不知该谢谁!若非皇兄宅心仁厚,臣弟只怕。。。。。”
他磕得极重,额头上很快就泛起了一片红印,声音也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宋远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