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远手一抖,茶盏磕在案上,发出“当”的脆响,几滴茶水溅出来,落在他的青布长衫上,晕出深色的印子:“三品?!”他拍着椅柄直起身,椅子腿在青石板上蹭过,发出刺耳的声响,脸上满是怒色,“读圣贤书读到这般田地,拿我大梁百姓的性命换银钱?!这还有王法吗?”张志远本就不善变通,如今听到这样的事,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价码到了,圣贤也抵不过。”张希安声音沉下来,目光暗了暗,“那三品大员要的是洋人的火器,周通要的是盐帮的地盘和银子,他们各取所需,百姓的死活,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起身走到父亲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咱爷俩一个七品闲职,一个八品县令,真要掀了盐帮,明天就能有折子弹劾咱‘擅动盐纲’,说咱们扰乱地方治安;后天或许就有刺客堵门,到时候张家满门,怕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堂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噼啪”一声,火星落在地上,很快就灭了。张志远望着儿子年轻却透着冷峭的脸,那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经要扛起这么多的无奈和隐忍。他终是泄了气,重重坐回椅子上,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那主犯......周通,总该办了吧?不能就这么放了他,不然百姓们心里也不服。”
“不可杀,不可辱。”张希安打断他,语气坚定,“真要按律法枭首,不出十日,咱们就会被满门抄斩。那些大官跟周通绑在一条船上,周通死了,他们的人口生意就断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顿了顿,又说:“让他们赎人,要一大笔银子,既能给百姓们多补些损失,也能买个暂时安稳。”他走到父亲身后,替他揉肩,手指按在父亲僵硬的肩膀上,能摸到凸起的骨头,“爹,再等等,等咱有了实权,能护住自己,也能护住百姓了,再清算这些腌臜账,到时候,定让周通和那三品大员,为他们做的事付出代价。”
张志远闭上眼睛,感受着儿子指尖的力度,心里又酸又暖。他知道儿子说得对,眼下只能忍,可这忍字,实在太磨人了。他拍了拍儿子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好,听你的。你办事,爹放心。”
烛火继续跳动着,堂屋里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直到三更天,烛火渐渐弱下去,张希安才扶着父亲回房休息,自己则回到案前,继续整理卷宗,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趴在案上眯了一会儿。
次日鸡鸣时分,天刚蒙蒙亮,张希安已收拾好行装。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玄色官袍,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提着一个青布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重要的文书。跨上青骢马时,他正抬手理了理缰绳,忽然瞥见墙根的阴影里立着个人。那人穿着灰布短打,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头发用一根麻绳束着,发间还沾着草屑,看起来像是刚从野外回来。可偏生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在晨雾里,像两颗浸了水的黑曜石,透着股机灵劲儿。
“可是张大人?”那人见张希安看过来,便上前两步,脚步轻快,走到马前,双手抱拳拱手,动作虽不标准,却透着真诚:“前日在地窖,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带人冲进来,我恐怕还得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待着,能不能活着出来都难说。”
张希安勒住马,低头打量着眼前的人,见他眉眼间有些眼熟,再想想地窖里的情景,很快就认出了这张脸:“不必多礼。举手之劳,换作任何一个为官者,都会这么做。”他见那人要屈膝下跪,忙俯身扶住,手指触到那人的胳膊,只觉得结实有力,不像是常年劳作的百姓,倒像是练过些功夫:“你叫什么?怎么没跟其他百姓一起回家?”
“大人还记得我?”那人有些惊喜,眼睛亮得更厉害了,“我叫胡有为。至于没回家......”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苦涩,“无家可归之人,只能四海为家,回哪里都一样。”他顿了顿,又挺直了腰板,语气里满是感激:“我特意过来感谢救命之恩。”说罢,他不等张希安再阻拦,直接“扑通”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便是“嘭,嘭,嘭”三记响头,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额头很快就红了。
张希安这次倒是坦然受之。他知道,对于胡有为这样的人来说,这三记响头是真心实意的感激,若是强行阻拦,反倒会让他心里不安。等胡有为磕完头,他才伸手把他扶起来,声音温和了些:“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四海为家。”
胡有为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笑道:“没什么打算,四海为家嘛,走到哪里算哪里。饿了就帮人干点活换口饭吃,渴了就喝口山泉水,也自在。”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