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残雪录
辽东的雪粒子如铁砂般打在脸上,裴惊云蜷缩在破旧的草垛后,铁钩上凝结的冰碴随着呼吸簌簌掉落。三箭之外,倭寇的铁扇铳发出刺耳的轰鸣,被螺旋气浪撕碎的明军旗帜裹着雪片在空中翻卷,恍惚间竟与十年前福州湾漂浮的碎帆重叠。
\"大人,是铁扇铳!\"年轻士卒的声音带着哭腔,甲胄缝隙里渗出的血珠瞬间冻成冰晶,\"和当年金陵的折叠铳...一模一样的发射声!\"
裴惊云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夜,弗朗西斯科修士浑身湿透地撞开火器局大门,怀中威尼斯分度规的齿轮还沾着果阿的海盐;苏小蛮扎着马尾辫,用磁石校准器在羊皮纸上画下阴阳鱼形的膛线;还有岛津铁舟抡起月山锻冶刀时,火星溅在他布满伤疤的脸上。
\"报——!\"传令兵跌跌撞撞扑进掩体,蓑衣上插着三支折断的铁扇铳弹丸,\"右路军被铁扇铳压制,赵参将...赵参将的半张脸都被气浪绞碎了!\"
裴惊云的铁钩深深楔入冻土,指节在鹿皮手套下绷出青白。他望着远处雪幕中若隐若现的倭寇战阵,那些形如折扇的兵器展开时发出熟悉的金属嗡鸣,竟与《广陵散》的杀伐之音如出一辙。十年前沉入海底的雕刻刀、付之一炬的图纸,此刻都化作了射向同胞的致命弹雨。
\"当年在金陵当俘虏时,那些匠人酒后的吹嘘,倒成了我们制胜的法宝。\"倭寇首领的声音混着风雪飘来。裴惊云眯起眼睛,透过雪帘看见那人把玩着鎏金铁扇,扇骨上阴刻的双龙戏珠纹,分明是火器局鼎盛时期的御用样式。
\"裴桑,怎么办?\"岛津隼人不知何时凑到身旁,月山锻冶刀的鲛鱼皮刀鞘结满冰霜。十年间,少年锻冶师已长出络腮胡,额角也添了几道细纹,\"铁扇铳的射程比我们的直膛火铳远两里,这样下去...\"
裴惊云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是三年前锻造犁铧时被铁水溅伤的。自从火器局改铸农具,他的双手早已褪去兵器的冷硬,却在今夜重新感受到杀戮的寒意。记忆突然闪回苏小蛮临终前的场景——少女染血的指尖还停留在阴阳膛线的夹角计算处,马尾辫上的耐热绳随着抽搐轻轻摇晃。
\"传令下去,\"裴惊云的声音低沉如冰,\"所有火铳兵改用'三才阵',前排持盾兵间隔三步站立,用血肉之躯抗住首轮齐射。\"
\"大人!这是送死——\"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裴惊云猛然转身,铁钩几乎戳到岛津隼人的鼻尖。火把的光晕里,他眼角的皱纹如刀刻般深刻,\"十年前我们销毁折叠铳,是为了不再让技术沦为凶器。可如今...\"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指向远处被铁扇铳撕裂的村庄,\"看看那些妇孺!难道要让他们的血,也白流吗?\"
夜色渐深,雪势越发猛烈。裴惊云握紧铁钩,带领残部向倭寇侧翼迂回。当第一支直膛火铳喷出火舌,他恍惚看见苏小蛮在火光中摇头,岛津铁舟挥舞着锻锤,弗朗西斯科修士转动着分度规——这些记忆碎片与眼前的厮杀重叠,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铁扇铳的轰鸣中,裴惊云突然想起《火龙经》残稿里被火焚毁的后半句:\"利器出世,必有劫数;若不能制,反受其噬。\"当年他以为销毁技术就能斩断祸根,却忘了真正该锻造的,从来不是坚不可摧的兵器,而是永不蒙尘的人心。
\"裴桑!当心!\"岛津隼人的惊呼被爆炸声淹没。裴惊云本能地就地翻滚,铁钩堪堪勾住冻土。回头望去,方才站立的地方已被炸出丈许深的弹坑,飞溅的冻土混着碎肉,在雪地上画出狰狞的图案。
倭寇首领的笑声穿透硝烟传来:\"听说你当年是火器局之首?就这点能耐?\"那人将铁扇重重甩在马鞍上,露出扇面内侧的朱砂批注——赫然是裴惊云祖父在《火龙经》上写下的\"止戈为武\"!
裴惊云的心脏猛地收缩。十年前那场大火,他亲眼看着祖父的批注在火中卷曲成灰。原来,早在金陵城破那日,那些被匠人视作机密的只言片语,就已成为敌人手中的利刃。
\"放火箭!\"裴惊云突然嘶吼,铁钩指向倭寇囤积火药的营帐,\"让他们也尝尝玩火自焚的滋味!\"
火矢破空的呼啸声中,裴惊云望着漫天纷飞的雪幕。他知道,这场由技术引发的轮回或许永远不会终结。但至少,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他要让后人记住: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