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钟的马速丝毫不减,径直冲到了东华门前。看守尸体的顺兵似乎认得他,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周钟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具停放在宫门旁的“先帝”遗体上停留一瞬!他脸上带着一种新朝得志的矜持与匆忙,仿佛那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竟直接策马,从那具象征着旧日皇权的焦尸旁,蹄声得得地、旁若无人地疾驰而过!马蹄扬起的灰尘,轻轻落在了那破草席之上。
“……”崇祯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被强行压抑的呜咽。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若非李长风死死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淹没了那焚心的怒火。这就是他寄予厚望的才俊?这就是他大明王朝的臣子?!连一丝最虚伪的哀悼都不屑于表演!
更大的讽刺还在后面。当他们辗转靠近紫禁城正门——承天门(今天安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崇祯彻底如坠冰窟,万念俱灰。
昔日庄严肃穆的承天门外广场,此刻竟如同市集般拥挤喧嚣!只不过,聚集在这里的并非百姓,而是一大群身着各色大明官袍的人!蟒袍玉带者有之,绯袍青袍者有之,甚至还有穿着内官服饰的太监!他们个个神情复杂,有的强作镇定,有的谄媚堆笑,有的则惴惴不安,但无一例外,都规规矩矩地排着队,伸长了脖子,望向那紧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门。他们在等待,等待新主人、大顺皇帝李自成的接见与“录用”!
崇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在人群中一一扫过,每一个熟悉的面孔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内阁首辅魏藻德(状元出身,深受崇祯信任):这位昔日的状元宰相,此刻正努力挺直腰板站在队伍前列,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审时度势”的从容,甚至还微微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袍袖。他似乎在盘算着如何在新朝谋得一个不亚于旧朝的高位。
成国公朱纯臣(曾哭穷捐三百两): 这位世袭罔替的国公爷,此刻脸上哪还有半分“为国垫付军饷”的愁苦?他正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倨傲,与旁边一位同样勋贵打扮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对新朝机遇的期待。
兵部尚书张缙彦(曾以“清廉”为由拒捐):这位掌管天下兵马的尚书大人,此刻显得尤为“忙碌”和“积极”。他手里似乎还捏着一份文书,正对着守卫宫门的大顺军官点头哈腰,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与他在乾清宫侃侃而谈“大局观”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之心(曾“慷慨”捐一千两):这位天子家奴,此刻更是将“识时务”发挥到了极致。他不仅自己早早来了,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穿着体面的大太监,正对着一个闯军将领模样的官员谄媚地笑着,似乎在介绍着什么,手指还悄悄指向宫门内,仿佛在献宝。
“呵……呵呵……”崇祯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这就是他的股肱之臣!这就是他的勋贵亲信!这就是他倚为心腹的家奴!他曾经给予他们荣耀、地位、信任,甚至在他们贪婪地吸食国脉时,选择了容忍!到头来,国破之时,他们争先恐后跪倒在新主子脚下,只为保住自己的富贵荣华!连一滴虚伪的眼泪,都吝啬于洒向那个曾经赋予他们一切的、被当作垃圾丢弃在宫门外的“先帝”!
而真正为大明朝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却是那些他曾经或许并不那么看重的人:
太监王承恩:这个他最后的贴身内侍,在万岁山上,在他自缢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默默地、从容地,准备用一根同样的绳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陪伴君王于黄泉。
工部尚书范景文:听闻城破,帝殉国,这位老臣在府邸穿戴整齐,望阙叩拜后,毅然投井自尽。
户部尚书倪元璐:在家中整理好冠带,书绝命词于案上,从容自缢殉国。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义渠、太仆寺丞申佳胤、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刑部右侍郎孟兆祥…… 史载,在城破帝崩后,陆续自杀殉国的大明文臣武将,有名有姓者多达四十余人!
这些名字,这些忠魂,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崇祯的良知。他给予那些勋贵大臣的何其多,而最终收获的背叛又是何其彻底!他或许未曾特别恩遇这些殉国者,但他们却以生命诠释了何为“士为知己者死”!
“走吧,老四。”李长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此地……多留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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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木然地被李长风搀扶着,脚步踉跄地离开这片让他心魂俱裂的广场。他如同行尸走肉,目光空洞地扫过街巷。偶尔,会有一两个穿着破旧的平民百姓,在路过东华门那具孤零零的焦尸时,偷偷驻足片刻,脸上露出不忍和叹息,甚至有人偷偷抹了把眼泪。
“唉……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