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轻轻摆了摆,示意秦臻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没有看秦臻,而是越过他的肩头,投向府邸外已然点亮万家灯火的咸阳夜市。
那喧嚣的人声、车马声隐隐传来,充满了生生不息的烟火气息,与身后死寂的相府如同两个世界。
他的眼神深邃悠远,仿佛要将这浮华权势、这半生跌宕沉浮、这耗尽心血构筑的一切幻梦、这承载着他所有荣辱的咸阳城垣,都烙印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图景之中。
最终,他的目光还是落回了秦臻年轻的身影。
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期许,有对往昔自己影子的追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羡艳。
最终,所有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和一句发自肺腑的祝福:“少上造珍重。大秦……拜托了。”
秦臻再次深深一揖:“相邦保重。臻…就此别过。”
随后秦臻不再多言,转身登上马车。
车夫扬鞭,车轮辘辘,碾过咸阳街巷的青石板路,逐渐汇入灯火之中。
相府大门前,吕不韦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秦臻的马车彻底消失在长街的转角,融入一片灯火阑珊。
良久,一声苍老而悠长、仿佛吐尽了胸中所有块垒的叹息,终于从他喉间溢出,消散在相府空旷寂寥的门庭里。
“吱呀~~~”
沉重的大门,被两名仆人缓缓关闭。
那象征着终结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门缝合拢的刹那,最后一点门内灯笼的光线被彻底掐灭。
这曾吞吐风云、左右天下大势的相府辉煌,它主人那波澜壮阔又充满争议的一生,那部寄托着文治理想却前途未卜的《吕氏春秋》,以及所有属于吕不韦时代的野心、权谋、荣耀与悲凉,都被彻底封存于这无边无咸阳夜色之中。
马车内,秦臻靠着车壁,怀中抱着吕不韦的辞呈和那份沉甸甸的《吕氏春秋》完卷,心中百感交集。
辞呈冰冷,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木匣厚重,承载着一位失意权臣最后的理想与不甘。
他的脑海中,雍城祭坛上嬴政持剑东指的凌厉身影,与方才相府灯下吕不韦抚书长叹的寂寥面容,交替浮现。
一个时代的帷幕确实落下了,新的棋局已经展开,而那卷承载着旧时代理想烙印的《吕氏春秋》,又将在这铁与血浇筑的新时代棋局中,扮演何种角色?
是成为点缀帝国文治的华章,还是深锁宫闱的禁忌?
秦臻感到一种关于历史选择的责任感。
他掀开车窗帘幕一角,咸阳城璀璨的万家灯火倒映入他的眼眸。
那光芒之下,是奔涌的暗流,是待铸的锋刃,是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
前路漫漫,烽烟再起,唯有用手中的剑与心中的智,去斩开那通向未来的荆棘之路。
.........
数日后,鬼谷学苑内院,暖阁内。
秦臻正半倚在炕边,看着妻子若离和襁褓中的小人儿身上。
若离产后恢复了些许气力,虽仍带着几分慵懒的虚弱,但眉宇间尽是初为人母的柔光。
她低垂着头,手指正无比轻柔地抚过怀中襁褓的边缘。
那小小的襁褓里,便是他们的儿子,秦安。
小家伙刚吃饱,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甚聚焦地望着上方,粉嫩的小嘴无意识地吐着泡泡。
秦臻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着儿子柔软的脸颊,那原本还有些皱巴巴的小脸,竟似感知到了这份小心翼翼的触碰,倏然舒展,咧开了一个无声的笑涡。
这纯粹的喜悦瞬间击中了秦臻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连日来在咸阳朝堂、吕府辞别所积郁的深沉算计与时代更迭的厚重感,仿佛被这一个小小的笑容悄然抚平。
他低低唤了一声:“安儿……”
“安儿,瞧你父亲,又在板着脸吓唬人了。”
若离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轻嗔了一句,满是甜蜜,将秦臻有些出神的目光唤回。
她说着,将怀中的秦安稍稍托起,对着秦臻的方向,柔声道:“来,看看父亲,父亲可喜欢你了。”
秦臻紧绷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那份运筹帷幄的锋锐,此刻化作了纯粹的暖意。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那幼小的身躯带着生命的重量与温度,沉甸甸地落在臂弯里。
他学着若离方才的样子,笨拙地调整着姿势,生怕惊扰了这小小的安宁。
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父亲的气息和怀抱,小脑袋蹭了蹭秦臻的臂弯,发出一声细弱的、满足的哼唧。
“他认得你呢,良人。”
若离倚在引枕上,含笑看着父子俩,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这几日,只要你回来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他那小耳朵便悄悄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