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回月汝脸上。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小巧的耳垂已泛起一层薄红,虽极力维持着恭谨的姿态,但那僵硬的身体和几乎要嵌进掌心的指甲,都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惶。
他未曾松手,反而将那截纤细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
指尖传来的脉搏急速搏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掌心。
这鲜活生命的悸动,奇异地调和了他心中那隐秘的渴望与身为君王的威严。
良久,嬴政才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沙哑:“寡人于蕲年宫祭坛之上,指天立誓。那时,百官俯首,声震寰宇,寡人胸中,唯有江山宏图。
可这万丈雄心之下,亦有不为人知的孤寒。
寡人今日方知,历代先王何以多称‘孤’、‘寡’。
此二字,非谦辞,乃实情。”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从月汝颤抖的睫毛移向她光洁的侧颊,声音里添了暗哑与温度:“寡人自邯郸归秦,一路荆棘,见惯宫阙森严之下的明枪暗箭,人心叵测。
寡人执掌乾坤,权倾天下,却亦困于这天下。
朝堂之上,众臣俯首,谋士献策,所求者,无非是寡人之权柄能予其功名利禄。
他们所献之策,皆以利秦为先,字字句句皆是江山社稷,却无一人问过寡人心中所思所忧,可曾疲惫?可曾踌躇?
深宫之中,更是难觅半点真心。环佩叮当,巧笑倩兮,眼底深处俱是算计与攀附。
寡人曾以为,这孤家寡人之路,注定冰冷彻骨。”
此刻,嬴政的目光紧紧锁着月汝低垂的、因惶恐而微微颤动的眼睫,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专注:“唯有汝姐,侍奉寡人于无声处,那盏汤,温的总是恰到好处。
寡人所思所虑,旁人只窥其宏图伟业,唯汝姐,或知其重负。
寡人批阅奏章至深夜,烛泪将尽时,它便悄然出现在案头;寡人思虑过甚,眉心紧蹙时,它便带着清苦的香气抚慰心神。
你…从不言语,寡人却知,那汤里熬的,不只是药材,更是……一份‘知心’。”
“知心”二字,被嬴政说得极重。
月汝的身体猛地一震,抓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传递来的灼热温度,几乎要将她灼伤、融化。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大王……他竟然都看在眼里?
那些她以为微不足道的、小心翼翼的关怀,那些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心思,他竟都记得?
这时,嬴政握着月汝手腕的手,竟缓缓抬起,引着她的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位置。
玄色深衣之下,君王的心脏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一下,又一下,清晰地传递到月汝颤抖的指尖。
“汝姐,感受到了吗?”
嬴政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心:“此处,便是寡人的心房。汝姐,便是居于其中之人。”
他凝视着她瞬间失焦的瞳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寡人曾对先生言明,待冠礼之后,寡人……便会向汝姐表明心意。此言,天地为证,渭水为凭,寡人无戏言。”
此言一出,月汝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抬起头,再无法维持那份卑微的恭顺。眼中瞬间被难以置信的、巨大的震撼所取代。
其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嬴政此刻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专注脸庞。
大王…他竟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
而且,还曾对先生说过?
这…这怎么可能?
“大王……”
巨大的惶恐瞬间攫住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挣脱后退,声音带着颤抖:“妾身…不敢…不敢承受。妾身卑微之躯,蒙大王天恩得以侍奉起居已是毕生之幸,岂敢…岂敢玷污圣听,亵渎君王…妾身…”
她再次迅速低下头,后面的话语细若蚊呐,几不可闻,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颤抖。
“寡人说会,便会!”
嬴政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霸道至极,带着君王不容置喙的决断。
他握着月汝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将她微微拉近一步,强迫她感受自己那不容抗拒的意志。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鼻尖几乎相抵。
月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带着清冽气息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能看清他玄色深衣领口一丝不苟的刺绣纹路,甚至能看清他深邃眼眸中自己那苍白惊惶、渺小如尘的倒影。
“寡人眼中,从无门第出身之桎梏。寡人一言九鼎,说你能,你便能!”
这霸道的话语,裹挟着年轻君王那横扫六合的锐气,彻底击碎了月汝心中因身份悬殊而筑起的层层壁垒。
她被迫再次抬头,迎上嬴政那灼灼的、燃烧着火焰的目光。
那目光里不仅有帝王的威严,更有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