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金台和程宣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跟着乡民们出了县城,往东北方向逶迤而行,过了攸水,沿凉江走不多远再向东拐,半个时辰就到了神塘冲,原来是一个依山傍塘的大村庄。
两人没敢贸然进村,站在村口的一棵老樟树下往村里张望,却被村里参差错落的房屋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嘡嘡”的锣声一阵紧似一阵。
“怎么办?”程宣问道。
来都来了,还能就这么回去吗?郭金台把心一横,说道:“进去看看。”
说着,他抬脚便往里走,程宣有些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慢吞吞地跟在郭金台身后,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
村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锣声在不远处回荡,连声狗咬都没有,虽然是大白天,竟然有些瘆人,郭金台暗想:村民一定是被召集起来了,却不知是在什么地方,看来要追着锣声走才能找到他们。
他正想到这里,却见前面岔路口走出一个人来,看样子是要往右拐,却不知为何向左边望了望,恰好看到了郭金台和程宣。
那人站了下来,郭金台和程宣也赶忙停住脚步,双方互相打量了一会儿,那人喊道:“莫不是县衙口的那两位先生?”
“原来是他!”程宣闻言也认出了对方,低呼一声,急忙上前高声应道:“是那位怜老惜弱的大哥吗?”
“还真是你们!”谢老栓笑着走了过来,与程宣和郭金台见礼,问道:“先生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宣答道:“听说你们这里正在分田,我们觉得新鲜,所以冒昧前来,想要开开眼界。”
“嗐!”谢老栓摆了摆手,“分田的章程早就议好了,今天也就是宣布一下,没什么好看的。”
郭金台插话道:“章程怎么个说法?”
“简单!把全村的田归拢起来,丈量清楚,按照高下肥瘠分为三等,平均分给全村的男丁。”
“所有的田吗?把原来有田户的田都给没收了?”郭金台纳闷:湘潭不是这样搞的呀,他家的田就没被没收。
谢老栓笑了起来,“神塘冲只有莫举人一个大户,其他有田户那点田加在一起也没有莫举人多,远不如伙到一起还能多分点,让他们守着也不会守,只不过分的时候,他们原来的田还是他们的,另外再给他们几块凑够数也就是了。”
“这倒还算合理。”郭金台征询地看向程宣。
程宣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也向谢老栓问道:“莫举人就是你们当初杀的那个人?”
“这事你们也知道了?”谢老栓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道:“都是那个谢阿大——就是在县衙欺负人的那个人——都是他太冲动,做得过火了。虽说莫少爷欺人太甚,实在让人无法忍受,但是讨回一个公道也就罢了,怎么能杀人呢?”
这话加了不少水分,但是很合程宣的胃口,让他对谢老栓的好感又增加了一些,问道:“既然是莫少爷欺负人,怎么死的却是莫举人?”
“莫少爷欺负完人说是回家,其实并没回家,而是带着狐朋狗友们鬼混去了,结果他爹当了替死鬼。”
“莫举人平时为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勾结官府,欺压百姓,村里没有一家不欠他的高利贷。春天借他一斗米,秋天就得还他两斗,而且还是大斗进小斗出。不论是谁,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对佃户还动不动还要抽地封门。卖儿卖女的事常有,逼死人的事也不新鲜。”
程宣和郭金台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对贫苦百姓抱有同情,也觉得像莫举人这种为富不仁的恶霸死有余辜,但是碍于身份却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各自摇头叹气。
谢老栓见状笑道:“我看两位先生都是好人,既然来看热闹,就请随我进村吧。”
程宣和郭金台赶忙应了,随着谢老栓来到一所门楼已被焚毁的大宅子前面,只见对着宅门原就有一座简易戏台,如今插满了大顺的旗号,飞扬得“呼啦啦”一派风响,县令夏之弼和一干文武官员坐在台上,身后站着县衙里的各房胥吏,士兵们则守在台侧,百姓聚在台前,都伸着脖子在听一名武官讲话。
“我们为什么穷?”那名武官说道:“是因为我们懒吗?不是!我们天擦亮就下田,天黑了才回家,一年四季都不闲着,官司打到玉皇爷爷那里,也没人敢说我们懒!那我们为什么穷?是因为我们笨吗?也不是!我们从小就在田里帮着大人干活,什么庄稼活我们不会做?每季打下来的粮食那么多,难道都是笨人种出来的?不是!都不是!我们不懒也不笨,可是我们照样穷,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都被东家收去了!”有人在底下喊道,引起了一阵苦涩的笑声,就像漏气的炮仗,“呲”了一声就哑了火。
“大家都笑了,但是笑得并不开心,”武官又说道:“为什么不开心?因为这位兄弟说对了,我们没有自己的田,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收成都被别人敛去了!所以得有自己的田呀,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