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激战正酣的金鞭峰时,千余将士沉默如铁,仿佛这场厮杀与他们毫不相干。
当看到罗谷等人横七竖八躺在泥泞中时,林峰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当即下令伤兵随队撤离。
此时糜鲁正灰头土脸地督战。他本以为挑着宋家三兄弟的首级示众能瓦解敌胆,不料反倒激起山寨拼死抵抗。
老弱妇孺皆持械上阵,金鞭峰上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官军两次攻入寨门,竟都被疯狂的匪众用血肉之躯顶了回来。
“林都尉!”糜鲁厉声喝住队伍,“你的人必须留下作后援!”他盘算着将这千余杂兵填入战场绞肉机,这本就是战兵营对待杂兵的惯例。
罗谷双目赤红,正欲请命带伤兵赴死,好歹保全健全弟兄。忽然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巴掌,林峰的怒骂在耳边炸响:“聋了?老子的军令也敢迟疑“?”
这一巴掌把罗谷打醒了。他猛地记起将主先前命令是下山与家眷会合。伤兵们顿时活泛起来,相互搀扶着跟上运钱的队伍,不时偷瞄竹筐里露出的铜钱一角,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你敢抗命?”糜鲁脸色铁青,佩刀已出鞘三寸。在他眼中,堂堂正五品步军统领阵前斩杀个杂牌都尉,与宰只鸡无异。
“嗖——!”
破空声骤起,糜鲁急退半步。一支弩箭深深钉入他方才立足之处,尾羽仍在剧烈震颤。不待他发作,林峰的咆哮已震彻山谷:
“三千精锐拿不下个土匪窝,你糜鲁还有脸拿我兄弟填命?老子那边都鸣金收兵了,你他娘的还在寨墙下当活靶子!”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林峰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腰间鱼符,“家师乃当朝正四品御史中丞,你区区一个五品武夫也配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林峰反手按住弩机,寒光闪闪的箭镞直指糜鲁胯下,“你再敢上前半步,老子让你糜家断子绝孙!”
“横竖山寨贼寇已被你消耗殆尽,老子顺手摘了这桃子又如何?使君面前最多挨顿训斥。倒是你——”
林峰冷笑连连,“西蜀三害的首级是我砍的,白莲妖女林黑儿是我擒的,这般军功都够我在金銮殿上挺直腰杆。你算什么东西?”
林峰说罢转身便走,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糜鲁气得面皮紫涨,指着远去的背影只会重复:“抗命...这是抗命“!”
林峰头也不回地竖起中指,千余将士哄笑着隐入密林,只剩糜鲁的咆哮在山谷间回荡。
“将军息怒“。”一名参军拽住暴跳如雷的糜鲁,“那林峰所言非虚。前日有个参军死在十八师营中,说是匪患所致,使君竟真信了...”
话未说完,糜鲁已惊出一身冷汗,他能在官场混到今日,全靠这份审时度势的本事,眼下战功未立,确实不宜节外生枝。
望着巍峨的金鞭峰,糜鲁满嘴苦涩。这次出兵本就是林峰因十八师的私财被劫,便假公济私要剿灭“西蜀三害”。
自己平白当了冤大头,带着儿郎们在这鬼地方流血...
“将主威武!”
罗谷胸膛挺得老高,身后士卒个个与有荣焉,凶名赫赫的“糜阎王”竟被自家将主骂得不敢还手!
虽然听不懂什么御史中丞是什么官,但见糜鲁那副忌惮模样,便知是将主的靠山硬得很。
山风裹着血腥味掠过,罗谷望着前方汗流浃背仍坚持抬尸的林峰,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想起从前那些克扣军粮的蠹虫,再看看如今这位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将主,他暗暗握紧刀柄,跟着这样的主帅,纵是马革裹尸也值了!
罗谷刚想接过担架,就被林峰一声“滚开”喝退。
林峰现在比谁都清楚,此刻他肩头扛着的不仅是袍泽遗体,更是军心。
山脚下,家眷们已在刘十和熊大的组织下肃立等候。
战死者被轻轻安置在牛车上,覆以防水油布;伤兵与半数的钱篓也上了车,余下的则由家眷们用独轮车推运。
整支队伍沉默而迅捷地向都江堰军营移动,只听见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军营大门在最后一人进入后轰然闭合,疲惫不堪的林峰强打精神,看着管家老丁请来的蜀都名医们已准备就绪,伤兵一到,各种疗伤器具立刻叮当作响。
刘十腿上狰狞的血洞刚包扎好,就拄着刀守在钱库外。这个憨厚汉子此刻目光如电,连只蚂蚁爬过都要抬脚碾碎,仿佛那些铜钱是他亲儿子似的。
罗谷正龇牙咧嘴地忍受“酷刑”,一名老婆婆用滚烫的布巾将他浑身沟壑擦得通红,又用烈酒冲洗伤口。
虽羞得面红耳赤,但偷尝的那口洗澡酒让他觉得值了,尽管酒精渗入伤口时,这个铁汉差点咬碎槽牙。
当被抬上那张过分讲究的床铺时,这个糙汉子简直不敢落身。
蓬松的稻草垫底,上面铺着细麻褥子,还有晒得蓬松的素麻床单。
脑袋刚挨上荞麦皮填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