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旉出列的瞬间,御史中丞的笏板已横在他胸前。这个以刚直着称的博士竟赤足踏过织锦地衣,麻布袜在丹墀拖出血痕:";陛下不可!";嘶吼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齐王辅政十年,骤离中枢恐伤国本!";
武帝冕旒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二十年前的崇华殿,同样是元日大朝,司马攸捧着《孝经》为他加冠,群臣山呼";陛下圣明、齐王贤德";的声音仿佛穿越时光再度响起。
秦秀的象牙笏板";啪";地裂成两半:";今太子尚且年轻,正需贤王辅弼!";这位掌天文历法的太常博士,此刻像在宣读末日谶纬,";陛下岂不闻';荧惑守心';之兆乎?";
尚书仆射不安的手势、侍中冠缨的颤抖、殿角漏壶突然加速的水滴,忽得如同炸豆般出现,当七十岁的宗正卿司马晃拄着鸠杖欲言时,武帝的拳头已砸在鎏金案上:";尔等眼中尚有朕乎?!";
瞬间死寂!
百官的呼吸声在藻井间回旋。荀勖的嘴角在冕旒阴影里勾起——他注意到武帝说的是";朕";而非";孤";,这是天子震怒的征兆。
";中书拟诏。";武帝的声音让青铜灯树同时明灭,";博士庾旉、秦秀,太常...";每报一个名字,就有两名虎贲郎踏着鼓点入场,";革职除名,永不叙用!";
庾旉的进贤冠被虎贲郎扯落时,一缕白发缠在殿柱蟠龙的金鳞上。当秦秀的青色官服被剥去,露出内里缝着《禹贡地域图》的素纱中单,几个年轻郎官突然背过身去拭泪。
";谢陛下...成全臣等气节!";庾旉的惨笑回荡在九丈高的殿宇中。这位掌管皇室祭祀的博士,此刻像献祭的牺牲般张开双臂,任虎贲郎拽着蹒跚出殿。
朱红宫门缓缓闭合时,七道白衣身影正匍匐在龙尾道的冰阶上。他们身后拖出的长长水痕,很快被元日初阳蒸腾成虚无的雾气。
泰始九年的倒春寒来得格外凛冽,太学明伦堂前的柏树刚抽新芽,就被裹着冰粒的北风砸得七零八落。寅时未至,庾旉踩着满地碎冰推开斑驳的朱漆门,却见曹志早已跪坐在列圣画像前——这位陈留王曹植之子、当朝太学祭酒,正将一卷《洛神赋》投入火盆。
";子臧兄这是作甚?";秦秀慌忙去抢,羊皮卷角已化作灰蝶纷飞。曹志按住腰间玉具剑,剑柄上";东阿";二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先父临终焚毁诗稿,今日某效先人之举,此后世间再无陈思王遗风。";
明伦堂四壁的孔门七十二贤画像在烟雾中模糊不清,唯有《禹贡》九州图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庾旉把褪色的青布包袱搁在漆案上,露出半截磨破的《尚书注疏》:";吾等布衣还乡尚能耕读,倒是祭酒...";话到喉头又生生咽下——曹志宗室身份此刻反成枷锁。
曹志突然拔剑斩断席角:";诸君记得永平年间的陈留旧事否?";剑锋所指处,正是洛阳东北方向,";当年魏室猜忌宗亲,终有高平陵之祸!";青铜剑穗上的玉环撞出凄厉声响,惊得梁间宿鸦扑棱棱乱飞。
秦秀中单上的血渍正在晨光里发黑。这位因天象谏言被黜的博士,此刻却盯着漏进屋檐的日晷投影:";祭酒豪迈。";话音未落,明伦堂外突然传来太学生骚动,隐约听得";中书省来查禁书了";。
三百太学生如受惊的雁阵涌向藏书阁,御史台的皂隶正在成捆搬走谶纬典籍。曹志按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突然扯下祭酒冠冕上的青绶:";取某的紫檀匣来!";
庾旉认出这是曹志珍藏的建安七子手稿,却见他在匣底抽出一方赤绢——竟是盖着";陈留王玺";的空白奏疏。羊琇见状大骇:";子臧要以宗室血书死谏?";
";亲莫如齐王,才莫如齐王!";曹志咬破食指的瞬间,太学钟楼传来巨响。众人奔到廊下方见,那口铸着";正音弘道";的景阳钟,正被御史中丞的亲兵套上绳索准备运走。
血珠在赤绢上晕开时,一队虎贲郎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