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书生捡了根断竹,将檄文卷在杆上当作旗帜,蓝衫书生紧随其后,二人并肩踏过豆浆摊子的狼藉,朝着朱雀大街而去。
此时晨光已穿透薄雾,照得街面青石板泛着冷光。
行至十字街口,忽闻一阵喧哗,却是太学里的同窗们结队而来,只见其个个青衣布履,有的举着誊抄的檄文,有的背着书箧,为首的老儒拄着龙头拐杖,虽白发苍苍,却中气十足:“老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今日便为纲常殉道,也胜过看着礼义崩坏!”
这伙书生一汇入,人群顿时壮了声势,先前散在各巷的百姓闻声聚拢,竟如溪流归海般,渐渐汇成了长蛇般的队伍。
卖花的小丫头攥着半束将谢的芍药,被挤在挑夫的扁担旁,也跟着旁人喊口号;银匠铺的小徒弟背着工具箱,时不时敲两下铜铃,当作助威的响器;连平日缩在茶馆角落算卦的瞎子,也由小僮牵着,晃着卦幡念叨:“天道昭昭,妖孽必除!”
队伍越走越长,从朱雀大街北口望去,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脚下青石板被踏得咚咚作响,竟似闷雷滚过长安,震得两旁店铺的幌子簌簌发抖。
忽有个穿短打的脚夫振臂高呼,调子竟带着几分市井的苍凉,众人听了,都跟着齐声喊起来,声浪一波盖过一波:
大华朝,遭大难,妖星降世,那李漟,篡皇权,毒计猖狂!
先帝死,丹陛寒,遗诏造假,弑妹弟,鸩君母,人伦尽丧!
龙朔卫,成私帐,淫乱宫闱,户部银,填欲壑,修了延芳!
北辽兵,磨刀响,虎视眈眈,金国人,占辽东,更逞凶狂!
南疆乱,烽火起,山河破碎,她反倒,害忠良,自毁栋梁!
那王妃,被剖腹,一尸两命,绝皇嗣,毁宗庙,天地呜秧!
国库空,百姓穷,她尽不管,这妖妇,还要学,女主当昌!
这大华,哪一点,我还有份?这朝廷,原是个,名存实亡!
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万余名百姓正群情激愤,高唱《猛回头》往宣德门涌去,忽觉脚下地动山摇,宛若天河倾泻、雷霆震怒。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但见东城望春门方向,尘土飞扬,乌云也似涌来一彪人马。
细看时,竟是三万千牛卫精骑披甲而来。
当先一排俱是铁甲连环马,马上的军士头戴凤翅兜鍪,身披明光铠,太阳底下耀得人眼也睁不开。后面步兵各执丈二长枪,枪头森森如林;两翼弓弩手擎着神臂弩,弩机上寒芒点点,早已绞紧了牛筋弦。
军容整肃,杀气凌霄,转眼间便将宣德门前围得铁桶相似。
先前呐喊的百姓被这阵势一冲,登时鸦雀无声。
但见千牛卫阵中令旗一挥,弩手齐刷刷踏前三步,冰冷的弩箭齐齐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百姓。
正当万籁俱寂之时,忽见军阵分开,缓辔走出一位老将军。
只见其身披麒麟吞山甲,头戴束发紫金冠,虽鬓发皆白,却目光如电,正是魏国公李若宰。
这位老国公乃为数不多的开国勋贵,当年曾率三千铁骑奔袭千里,连破十城,此刻虽未着戎装,那股百战余生的杀气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若宰勒马环视,冷哼一声。这声音不高,却似在三九寒天里泼下一盆冰水,激得众人个个打起寒颤。
“出来个带头的!”老将军声如洪钟,“有什么话,跟老夫说说!”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缩作一团。
像那年前,杨炯在宣德门前处置乱民,也是这般叫个领头的出来说话,谁知那人才迈出两步,便被当场砍了脑袋。此刻忆起那红白飞溅的惨状,谁还敢逞强?
见无人应答,李若宰令亲兵递上那《讨李漟檄》。
老国公略扫几行,忽的嗤笑出声,将那青纸檄文抖得哗哗作响:“一派胡言!尔等受谣言蛊惑,冲击宣德门,当真不知死活!这上面写的,哪一点有了真凭实据?你们谁来给老夫讲个明白!”
人群依旧默然,只听得到粗重的呼吸声。
李若宰忽将檄文撕得粉碎,往空中一抛,纸屑如雪片纷扬:
“尔等难道忘了?是谁给你们推行的养老金?是谁给你们发行的低价国债?又是谁组织兴修水利,改善街巷?且不说你们忘恩负义,老夫且问你们,养老金不要了?国债不要了?啊?!”
这话好似一盆冷水浇在热油锅上,人群中顿时起了嗡嗡议论。
原来长安百姓多将积蓄买了国债,那养老金更是家家指望的晚年倚靠。经老国公这一提点,方才的热血渐渐冷了三分,横竖谁坐龙庭,与小民什么相干?若是长公主倒了,他们的银钱岂不打了水漂?
正骚动间,忽听人丛中一声尖啸:“别信他的话!他是宗室,自然向着妖妇说话!我们的钱难道他就能保证最后能本息都回来!”
又有人接话:“他今日说得天花乱坠,来日翻脸不认账,我们去哪里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