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清癯而专注的侧脸。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地图上细密的线条,审视着英格兰都铎王朝那孤悬海外的岛屿,法兰西瓦卢亚王朝深陷意大利战争的泥潭,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诸侯林立、宗教裂痕日益扩大的版图,还有那被奥斯曼土耳其阴影笼罩的地中海...
“参议大人,”陈沧呈上一份由通译整理的情报,“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近年大力扶持私掠船,劫掠西、葡商船,其海军虽小,但水手凶悍,船只轻捷,尤擅逆风作战。其国中,贵族圈占土地养羊以牟毛纺暴利,流民遍地,怨声载道,恐生内乱。”
“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深陷意大利战事,与西班牙、教皇国、神圣罗马帝国纠缠不休,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其海军主力困于地中海,大西洋沿岸防备空虚。”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空有雄心,实则受制于选帝侯,境内宗教邪说蔓延,挑战教皇权威,新旧教派冲突一触即发,随时会起波澜。”
“至于西班牙...双王虽已故去,但其外孙查理,身兼西班牙国王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继承人,野心勃勃,坐拥美洲金山银海,正打造庞大舰队,恐成我大魏未来劲敌,然其领土分散,内部矛盾重重,尼德兰(荷兰、比利时)等地对其统治怨声载道...”
杨哲默默听着,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英吉利海峡。深渊般的眼底,那点名为“兴趣”的火焰无声地燃烧--欧洲,并非铁板一块,这是一个充满野心、贪婪、分裂与火药桶的大陆。葡萄牙的衰落已成定局,西班牙的崛起锋芒毕露却根基不稳,英格兰如同阴险的豺狼在侧窥伺,法兰西困于陆地争霸,德意志则深陷信仰撕裂的泥潭...一盘远比东方诸侯倾轧、南洋土王争斗更为宏大、复杂、也更为凶险的棋局,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拿起一枚缴获自佛郎机军官的、雕刻着圣母像的银质十字架,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繁复的纹路,这十字架背后所代表的力量,曾是统摄欧罗巴灵魂的枷锁,如今却也在这大航海与思想变革的浪潮冲击下,摇摇欲坠。
“告诉那些英格兰和法兰西的使者,”杨哲放下十字架,“大魏愿与所有致力于海上自由、反对西葡垄断的王国...进行‘友好’的贸易,尤其是,他们感兴趣的火器图纸、造船技术和关于美洲的海图,价格,可以商量。”
分化,利用欧罗巴诸国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与贪婪,在西班牙这个庞然大物的侧翼埋下钉子,为大魏未来更深入的介入,布下先手,陈沧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兴奋:“末将明白!”
......
在里斯本停留月余,榨干了这座港口城市最后一点有价值的情报,并初步建立了与英格兰、法兰西非官方的隐秘联系后,杨哲下令船队启程返航,庞大的舰队在里斯本港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离,再次投入大西洋的怀抱,这一次,他们将沿着非洲西海岸南下,绕过好望角,踏上归途。
归航的旅程相对顺遂。熟悉的海域,有利的风向,让船队得以休养生息,杨哲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定海”号宽大的舰长室内,巨大的桌案上,铺满了此次西行获得的海图、情报和物产样本,一张用朱笔精心勾勒的巨大地图占据了中心位置--从钱塘江口,穿过南洋诸岛,横跨印度洋,绕行好望角,沿非洲西海岸北上至里斯本,一条清晰的红线标注着大魏舰队史诗般的航程,地图的边缘,是粗略勾勒的欧罗巴诸国轮廓,以及更西方那片被标注为“新大陆”的、尚属未知的广袤土地。
他仔细审阅着书记官整理好的、厚达尺余的文书:《佛郎机西非据点兵力及奴隶贸易网络详录》、《欧罗巴诸国风物志及权力格局探析》、《西洋舰船火器及航海技术图说辑要》、《特许商行西非拓殖方略刍议》...每一份都凝聚着此行的血汗、算计与冰冷的观察,这算是...答卷。
某一日黄昏,船队再次驶近风暴角,比起上次的灭世之威,此刻的角区海面“温和”了许多,虽依旧风急浪高,却已无法撼动这支经历过真正考验的船队,杨哲独立于艉楼,望着那曾经吞噬了水手、也淬炼了船队意志的险恶海角在暮色中渐渐远去。
就在这时,通译引着一位在里斯本“招募”来的、郁郁不得志的葡萄牙制图师费尔南多,小心翼翼地呈上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一个用象牙和乌木精心镶嵌的地球仪。
“尊...尊贵的参议大人,”费尔南多操着生硬的汉语,眼中闪烁着学者特有的狂热与一丝恐惧,“这是...这是根据最新航行记录和...古希腊学说复原的...大地,是圆球!您看!里斯本在这里...绕过风暴角,沿非洲南下...向东...穿过印度洋...马六甲...就能...就能回到大魏!一直向西...跨越大西洋,也能...也能抵达东方!只是...只是中间隔着那片巨大的‘新大陆’...”
地球仪在烛光下缓缓转动,精致的雕刻描绘出已知世界的轮廓。杨哲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旋转的球体